我退出了秘阁，昏昏沉沉回到自己的屋子，我倒在了床上，竟这样病了。
晚上时分，顾黎风回来了，他端着汤药喂我。
“大夫来看过了，说你脾胃虚弱，要少思虑，多休息。”
“星禾，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顾黎风的眼神里满是深情，演得可真好啊。
我突然猛地想呕吐，顾黎风张开双手接住了我的呕吐物。
我把汤药都吐了，他的手满是污秽。
“你的手，脏了。”
顾黎风温柔地摇了摇头。
“不脏，只要是你的，都不脏。”
丫鬟端来洗手盆，满是羡慕看着我。
“夫人，大人对您可真好啊。”
顾黎风笑了笑，转身洗手去了。
我不明白顾黎风，他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思。
但是在柳芷璇面前，我什么都不是。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想了，我真的累了。
萧奕城死后第三天，柳芷璇又上门来了。
我好奇她不在家里守灵，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见到我也不打招呼，直接冲进书房找顾黎风。
“怎么办？萧森这个老不死的，他根本不相信是小妾杀了萧奕城，甚至还怀疑到我头上来。”
“如今萧府都是听他一个人的，我说话根本就不管用。”
“要是让那贱人生下儿子，我在萧府就没地位了。”
顾黎风停了一顿。
“萧奕城，是我派人杀的！”
柳芷璇似乎震惊了，她难以置信。
顾黎风继续解释。
“我给过他机会，本来只是杀了他的助手，但是他不听劝。”
“他娶你，就应该对你一心一意，敢纳小妾，他就该死！”
两人在书房商议了很久，大约到了午膳时间，顾黎风差人来叫我过去。
“星禾，快来坐，芷璇听闻你病了，给你捎来了和田玉，可以润养身心，辟邪平安。”
柳芷璇看到我进来也不行礼，悠然坐在顾黎风的旁边，俨然是个女主人似的，她眉头一挑，好像在赏赐我这个下人。
我顺眼一瞥，这哪里是什么宝贝，不过是他放在秘阁里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石罢了。
待我坐下后，顾黎风又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抬眸一看，他的脖子上竟然有一抹胭脂，柳芷璇特制的桂花香味飘散入我的鼻腔，我忍不住鼻子一酸。
守丧之期，他们就已经忍不住了吗？
“今日有重要事，要和你商议。”
顾黎风的声音低了八度。
“萧奕城死了，我知道你痛恨他，但是如今我们要帮一帮芷璇，她是无辜的！”
“萧老爷子一直不肯罢休，势必要查出凶手是谁。”
“这件事对你不利，我们要斩草除根才行。”
我眉头一皱，他们又打算打什么鬼主意。
“过几日便是萧奕成的头七，我们都需要过去参加仪式，到时候如果萧老爷子执意要扣留你，众目睽睽，我也不好徇私。”
我猛然明白了，猜也猜得出顾黎风想干什么。
果然，顾黎风继续说道。
“所以，我和芷璇商量了，在那之前，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了萧森。”

“得罪我！统统都要去死！”
门外有脚步声，柳芷璇抓起茶壶甩在自己身上，然后借势跌倒在地上。
“星禾，你不愿意去的话就算了，何必把气撒到我身上呢......”
顾黎风一脚踢开门，飞身上前扶住了她。
“江星禾，你干什么？”
我头上的血流到了鼻子上，又滴落进嘴角，好腥好咸。
但是顾黎风视若不见，眼里满满都是柳芷璇，他心疼不已抱起了她，眼睛厌恨地盯着我。
“你居然敢伤了芷璇，你不要命了吗？”
“你立刻跪下来给她道歉！”
“我告诉你，你不愿意去，也要去！这是命令！”
我漠然看着他，他越来越陌生了。
“她提了五年前江家十九口性命，我想问你，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黎风的眼神闪过一丝恐慌，但是立刻就淡定下来。
“都过去这么年了，还提起来干什么？”
“你不是听到了吗？那群人是受到萧奕城的指使。”
“如果没有我，你也早就死了！”
我内心不禁冷冷一笑，我问他干什么，还指望他会告诉我真相吗？
柳芷璇依偎在顾黎风的怀里，似乎娇柔得不能站立。
“黎风，算了，想必星禾是怕了，不敢杀人了。”
“也罢，如果萧森发现了，我就替她当这个罪名好了。总不能连累到你。”
柳芷璇眼泪汪汪，看起来颇为可怜。
顾黎风搂紧了她。
“放心，芷璇，我不会让你受任何一分委屈。”
顾黎风转头瞪着我。
“来人，带江星禾进笼子。”
我猛地张大了眼睛，恐惧爬上了我的心头。
之前顾黎风为了锻炼我，把我关到铁笼里和狼狗争斗，我必须杀了狼狗才可以出来，那一次我躺了半个月才恢复。
再后来，他把我和死刑犯关到了一起，同样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来。我第一次杀了人。
顾黎风的下人把我推进了铁笼，我吓得差点脚软，里面是一只黑熊。
顾黎风和柳芷璇在笼子外面看着我。
“星禾，你不要怪我，我是为了你好。作为一个杀手，怎么能心慈手软。”
“这里是京都，你如果不能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随时都会被抛弃。”
柳芷璇看到大黑熊的样子吓得后退半步。
“这熊不会冲破铁笼吧，黎风，我好怕！”
顾黎风温柔看着她，牵住了她的手。
“当然不会，我会保护你的！”
“有我在，任何东西都伤害不了你半分，它敢让你掉一根头发，我就宰了它。”
柳芷璇乖巧点了点头，紧紧贴着顾黎风，眼神却看向了我，满是得意。
我不免苦笑了一声，这才是他爱人的模样。
如果他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舍得我练武这么辛苦，还让我沾满鲜血，成为一个无情的杀人工具。
黑熊朝我咆哮，向我扑了过来。
我灵巧躲过，拔出腰间的佩刀，一刀扎进了它的眼睛。
......
等我被放出来时，我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的腿部被熊扯咬下一块肉，整条腿都是血淋淋的。
但是熊已经死了。

我有点好奇，要是柳芷璇知道，是顾黎风下命令，让我杀了她丈夫的，她会什么样的反应？
柳芷璇只是匆匆瞪了我一眼，也不跟我说话，就起身离开了。
趁着顾黎风送柳芷璇回去，我进入顾黎风的书房搜寻信息。
以前我从不敢独自一人进入他的书房，他明确提过，这是忌讳。
我知道他有个秘阁，但是不知道开关在哪里。
我仔细搜了半天，终于让我发现了一只被擦得光亮的青铜鸟兽。
我旋转后进入书架里面，果然有一个不大的空间。
架子上有一个锦盒，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落红布，上面有一滩血迹，题着一行小字，是五年前的日期。
仔细想想，五年前我们还没成亲前，柳芷璇来过家里，当时就是小暑。
原来这竟是她的，而且顾黎风还小心保存着。
我真没想到，柳芷璇口口声声爱萧奕城，非他不嫁！怎么会把身子给了顾黎风。
另一个盒子里放着一封封信函，竟然是他没有送出去的情书。
“吾爱阿璇：今是你十八岁生辰，我不能陪你身边庆贺，感伤至深，特让星禾抄写祈福经书，遥祝你所得皆是所愿。”
“吾爱阿璇：今天得知萧奕城竟纳了小妾，此人真是罪该万死！他顶替杀害江家之名，在二皇子面前邀功，得黄金万两，加官进爵。竟不知感恩还辜负了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吾爱阿璇：我们的女儿已经四岁了，我做梦都想听到她喊我一声爹爹，可惜夙愿未成，你待些时日，我会给你名分，让我们一家团聚!”
......
我越看越是心凉，原来柳芷璇嫁给萧奕城后生下的孩子，竟然是顾黎风的。
柳芷璇到底想要什么？她不是深爱着萧奕城吗？
我想起每一次柳芷璇带着女儿来顾府的情景，顾黎风一脸的慈爱，抱着小团宝亲了又亲。
只要团宝喜欢的，他都会送给她。
我误以为顾黎风喜欢孩子，我还心存愧疚，因为我身上背负着报仇的使命，整日练武无暇生儿育女。
如今看来，他不缺孩子，他也不稀罕我的孩子，他早就有心爱的女儿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计划，会迎接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回归，那我算什么？
我强忍着心痛，搜寻其他的箱子，突然我的眼眶红了。
我家的传家宝，我爹娘之前送给我的黄玉玉牌，如今竟然被切成了两瓣，做成了一龙一凤的玉坠。
我身形晃了一晃，差点脚软了。
三年前，顾黎风告诉我，黄玉玉牌不见了，我当时哭了很久。
这是爹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还被顾黎风给改造了，看这个样子是准备送给柳芷璇了。
我的心好像被滚刀搅得一般难受。
既然如此，我给他们挪位子便是了。
这个御林军总管夫人的位子，我不要了。
但是江家十九口人的性命，我不敢忘记。
萧奕城知道江家灭门的真相还去邀功，他真该死。
可是顾黎风呢，他是罪魁祸首，又是我深爱的人啊。
愤怒和悲伤涌入我的头脑，我满腔的情绪无法发泄。

为了逼我退婚，未婚夫萧奕城屠杀我江家十九口性命。
在我被追杀之时，竹马顾黎风突然出现。
他救我于水火，并承诺会帮我报仇。
葬礼后，我万念俱灰取消了和未婚夫的婚约，转而和顾黎风成亲。
可五年后，我提着未婚夫的头颅回来复命时，却听到了顾黎风和宋太医的对话。
“你这招确实高啊，既除掉了江家这个太子党羽，又让江星禾心甘情愿放弃了萧奕城，于公于私你都技高一筹，但是如果江星禾知道当年害死她全家的人竟然是你，她会不会放过你？”
我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来不及叩门而入。
里面顾黎风的话继续飘入我的耳朵。
“无论是谁，只要阻碍阿璇的幸福，我都不会放过他们。区区江家十九口性命算得了什么？就是要我项上头颅，我都不会眨一下眼。”
“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偏偏和萧奕城有娃娃亲，抢了阿璇的心上人。”
宋太医叹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狠心啊，江星禾可是把你当亲哥哥一样对待，你小时候还在江家住过两年，承蒙江家的恩惠，如今江家人死了，还要被你安上叛国的罪名！我估计她死了，都不敢相信她的家人是死在你的手里。”
顾黎风似乎很是不爽，语气中带着一丝阴冷。
“我们是二皇子阵营，江家是太子党羽，江家自取灭亡是迟早的事。”
“幸亏我提前动手，还能护住江星禾的命，她应该要感谢我！”
“再说了，我已经娶了她，给了她御林军总管夫人的位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宋太医和顾黎风是世交，两个人的关系匪浅。
但是显然今天宋太医对顾黎风的做法颇有微词。
“你为柳芷璇做了那么多，可是她却选了萧奕城，你这样做值得吗？”
“我看得出来，江星禾确实喜欢上了你，这五年来对你真是没话说，你还把她培养成了杀手，替你去杀人。我真的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后悔啊！”
顾黎风冷冷一笑，满是不屑。
“没有谁比得过我对阿璇的感情！萧奕城也不行！”
“他既然娶了阿璇，就应该对她一心一意，居然还敢纳小妾进门，他就该死！”
“反正他已经顶了江家的命案，如今要是死了，这个真相也就永远都不会让江星禾知道了。”
我闪身躲到了墙角，不让任何人看见。
我捂着胸口，心口真的好痛好痛。
五年了，我恨萧奕城入骨，我苦练刀法，身上都是伤痕，就是为了全家报仇。
如今我终于大仇得报了，但是却让我知道，原来我的仇人是我的枕边人，是这个我爱他信他敬他的丈夫。
我强忍着激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
屋里，宋太医见顾黎风执意如此，只好放弃了劝说。
待他走后半盏茶功夫，我敲了敲书房的门。
我将萧奕城的头颅包裹放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
“他死了！太好了！”
顾黎风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大步过来，搂住我的肩膀。
我有点本能性厌恶推开了他。

我怎么原谅？我无法原谅，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五年了，我活得跟一个瞎子一般。
如果江家人泉下有知，他们肯定也恨死我了！
趁着顾黎风当值，我再一次进去了书房里的秘阁，这一次，我找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是他和二皇子来往的密信。
我要报仇，就不能凭一己之力了。
我偷偷把部分信件取出，匿名找信差送了出去，目标是太子府。
明日就是萧奕城的头七了，我和顾黎风提前一日到了萧府。
我埋伏在房间的衣柜里，过了一会，顾黎风和柳芷璇就进来了。
两个人居然旁若无人亲吻起来，很快就脱得只剩下里衣。
我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有染，但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还是不免惊呆了。
他们怎么敢，在萧奕城头七还没过的时候就在后院里偷情。
柳芷璇故意朝着柜子这边看了我一眼，满满都是挑衅。
突然，外面脚步声急促而来，我敏锐地听得出，这是萧森来了。
原来他们是以身入局，故意引萧森来抓奸。
果然，房门被一脚踢开，萧森怒气冲冲进来，指着柳芷璇大骂。
“荡妇！恬不知耻！”
我立刻从衣柜里出来，对准他的背后刺去。
萧森反应很快，躲开了，他抽出佩刀向我砍了过来，但是他只砍伤我的手臂，就发现失去了半分力道。
原来柳芷璇还给他下药了。
我强忍着疼痛，一刀刺中他的心脏。
顾黎风见我得手，他立刻拉着我赶去后门，半路上急促跟我解释。
“刚才我和柳芷璇都是演戏的，你不要生气。”
“你受伤了，且回去治疗，我这边处理好再回去。”
我眼睛一片迷糊，头脑越发昏沉，原来萧森的刀有毒。
我踉跄跑回了顾府，晕倒在了门口。
管家立刻扶我进去，他要喊药医，被我拦住了。
我大口大口吐着黑血。
“没用，我要死了，你且记住我几句话。”
“顾大人有重要事要办，不要去打扰他，等萧府形势稳定再告诉他。”
“寻一条席子，将我的尸体葬在后山。对外就说我病了，不见客。我在这个节点死，会让人怀疑的。”
管家见惯了场面，但是不由得还是慌了，他急得点了点头。
“另外，等局势稳定，让顾大人公开休了我，他心仪柳姑娘已久，我成全他们！”
“让我独身一人离去，不要和顾府有任何干系！他日我被查出来是凶手，也和顾府无关，切记！”
我说完我想说的一切，无力瘫在了地上......
管家摸了摸我的命脉，又摸了摸我的鼻息，他忍不住眼眶泛红。
“送别夫人！”
他跪着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一条草席裹着我的尸体，我被安葬在了后山，无声无息。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我猛然醒了过来。
幸亏这个坑不深，我尽力从坑里爬了出来，又重新把坑填平。
我摸了摸耳朵上的东珠，早就破了。
我从萧府出来，就趁机服下了解毒丸和假死药丸。
趁着这个时机，我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