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招手，然后一跃而下，坠落，坠落，落入洛琳雅的怀抱。

巨龙张开翅膀飞向世界的尽头，离开了所有幸福和不幸的国度，消失在了一个童话故事的句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恶龙。

她的名字叫洛琳雅。

和其他恶龙一样，她喜欢收集漂亮的东西，比如亮闪闪的珠宝和黄金。

她从国王和贵族那里抢来财宝，反正他们也是从他们的子民那里抢来的。

但龙族的长辈从小告诫她，不要去碰城堡里的公主。

抢走公主的恶龙都会被王子杀死，这是童话世界里的一条铁则。

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恶龙命丧王子的剑下。

洛琳雅不明白，明知有这样一条规则存在，为何还有那么多恶龙去冒险。

直到有一天，她飞过城堡时，看见一位小公主。

十六七岁的少女趴在窗台上，皮肤比象牙更白皙，发色比黄金更璀璨。

她笑着伸出手，说，请你带我走吧。

那一瞬间，洛琳雅就把什么规则都忘干净了。

她发现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珍宝。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公主。

她的名字叫阿黛尔。

和其他公主一样，她单纯善良，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

她生活在幸福的国度，但母后告诉她，要想获得永远的幸福，她还要去做一件事。

童话世界的每一位公主都要有自己的故事。

故事的开端通常是被恶龙抢走，被恶毒的继母赶出城堡，等等。

但是不必担心，英俊勇敢的王子会来解救她，与她一见钟情。

只要杀死了反派，和王子完成了“真爱之吻”，故事就完美地结束了。

只要完成了故事，她就能成为合格的公主。

从此她会受到童话世界的祝福，和王子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么，如果完不成会怎样呢？”

阿黛尔问，“比如.....王子不喜欢我呢？”

“别担心，我的小公主。”

王后笑着说，“你的美丽，足够任何人对你一见钟情了。”

于是阿黛尔一遍一遍地看着其他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一天一天地趴在窗台上等，等待她的故事，她的王子，和永远的幸福。

终于有一天，她看见一条巨龙飞过城堡。

她一下子蹿起来，朝巨龙招手。

巨龙向她飞来，落在窗台上时已化作人形。

那是一位黑发黑瞳的少女，身着黑色裙甲，额头正中有一枚水晶般的龙鳞，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龙翼。

阿黛尔伸出手，请求巨龙把她带走。

“你不怕我吗？”

阿黛尔摇摇头，下一瞬便被抱起，腾空飞离了城堡。

“可
仿佛是人皮制成的一般。

<“请问这位……姑娘？

您可曾见过这画像上的人？”

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拿着画像，彬彬有礼地询问路旁的乞丐。

画像上是一位棕色卷发的少女，翡翠般碧绿澄澈的眼睛熠熠闪光。

乞丐穿着邋遢不堪，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乱发遮住整张脸，低头瑟缩着，声音却是细而软的少女嗓音:“你是谁？”

“我是邻国的一位王子，正在寻找薇薇安公主。”

他耐心地答道。

“……王子？”

那乞丐喃喃地说道，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而后忽然转头没命似的狂奔。

她不管王子有没有跟上来，只顾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但遮住脸的头发让她几乎看不清路，她很快便一个趔趄，被绊倒在地。

“没事吧？”

路旁有好心人问。

她下意识地抬头，长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一张骇人的脸。

要说是脸，倒不如说是整张脸被生生剥去后露出的血肉，腐烂、流脓，露出森森的白骨。

深陷的眼眶里，一对遍布血丝的眼球惊惧不安地转动。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是传闻中那位美丽的阿黛尔公主。

来拉她的人猛然缩回手连退数步。

一旁的人则围上来看热闹，有人只看一眼便匆匆移开目光，唯恐避之不及，有人则破口大骂，赶她离开。

混乱中她不知被谁一脚踹倒在地。

“赶紧滚，丑八怪！”

“别惹它！

万一带来灾祸怎么办？”

“对了，让之前那位王子把怪物除掉……”趴在水坑里的身躯颤抖得愈发厉害:“不、不要！

求你们……我马上走，不要去找王子，求你们……”身体完全被恐惧支撑，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最后倒在无人的角落中的。

饥饿让她的大脑一片混沌，恍惚间她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醒来以后她要扑到洛琳雅怀里大哭一场，然后抱着她的尾巴尖一整天不撤手。

洛琳雅呢，她会擦来干这没完没了的眼泪，还会……可她已经做了好久好久的噩梦了，洛琳雅为什么还不把她叫醒呢。

然后她想起来，洛琳雅不在这里。

洛琳雅在很远很远的王都，和王子一起，用她的脸，她的身份活着。

这是巫婆告诉她的。

那天她从地牢里醒来，面前站着一位老巫婆。

巫婆剥下了她的脸，做成了人
子结婚、拥吻，相守一生。

这样的结局，就是她的幸福吗？

薇薇安忽然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搞错了。

无论打败多少怪物、走过多少地方，如果索菲亚的故事最终不属于她，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所谓崇高的梦想，也不过和每个最普通的公主一样，只是想要一个“真爱之吻”而已。

公主和公主也能拥有真爱吗？

可即使有，她也无论如何得不到了。

她看向幻术之下自己枯枝般的手指。

她放弃了青春和容貌，也就放弃了公主的身份。

在索菲亚的故事里，她只剩下一个作用了。

索菲亚，你不是想打败一条巨龙吗？

那么你也可以打败邪恶的巫婆，杀死我，成为独自战胜反派的公主吧。

伪装成另一位公主的巫婆嫉妒于公主和王子的爱情，抹去了公主的记忆，更对她痛下毒手。

幸而王子及时赶来，杀死了巫婆，却也身中黑魔法昏迷不醒。

公主抱着沉睡的王子想起了一切，流着泪亲吻他的唇。

真爱的力量唤醒了王子，他们回到城堡赶走了恶毒的继母，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从最新流传的童话里，巫婆听到了这样的故事。

她坐在街边哈哈大笑，行人纷纷避让开这疯癫的女人。

王子的属下正到处打听诺伦王国薇薇安公主的下落，画像递到她的面前，棕发碧眼的少女在纸上笑得明媚。

她没有死在索菲亚的魔杖下，也没有死在王子的剑下。

于是她挖出一只眼睛化作水晶球，想看看这世界所谓的规则和命运，究竟要给她怎样的结局。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公主殿下。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要帮王子对你们下手吗？”

是嫉妒着公主的幸运，还是妄图打破规则？

又或者，她只是预见、并且期待着一个更加悲惨的未来——毕竟，她不过是一个邪恶的反派而已。

然而阿黛尔用空洞的目光望着她：“……洛琳雅在哪里？”

巫婆摇了摇头。

“你还不知道吗？

这个国家的冒牌女王，你的洛琳雅，上个月就难产死了。”

“……死了？”

阿黛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仿佛不为所动，依然直直望着她：“洛琳雅没有死。

你骗我。”

她从脏污的袍子下摸出一把匕首，指着巫婆：“带我去找洛琳雅。”

巫婆并不避开：“杀了我之后，
起来，铁链叮当作响，”你不是娶了阿黛尔吗？！

你们已经完成了真爱之吻！”

“真爱之吻？

我当然没有。”

王子讥讽道，“我娶那个愚蠢的女人不过是为了得到这个国家，以及——得到你。

王子拽住洛琳雅的手，亲吻她的手背：“我的爱是属于你的，仅仅属于你。”

洛琳雅没有理会他：“你把阿黛尔怎么样了？”

“现在嘛，和你一样，在地牢里。”

王子说，“至于未来怎样，那取决于你，亲爱的。”

’“……你要让我做什么？”

“做我的女王陛下。”

王子拿出一张面具，“这张面具能改变你的容貌。

戴上它，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那个小公主。

他们没有资格见到你的美丽。”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条件，除了和阿黛尔见面。”

“反之——我不介意让你欣赏一下，她生不如死的样子。”

洛琳雅猛然抬头盯着王子，仅仅是一个想象的画面已经快要让她窒息。

那是她的小公主啊，是她小心翼翼捧在心上的珍宝。

她理应被世间的一切幸福所环绕，怎么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又怎么能承受得了一丁点儿折磨？

王子看着她，静静地等待。

洛琳雅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跪坐下来，任由铁链支撑住全身的重量。

“我答应你。”

她说，“我要你放她自由，以及，给我充足的证据。”

话音未落，王子用吻堵上了她的嘴。

浑浑噩噩中她听见王子的话：“我们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不管是什么见鬼的规则，我都会打碎给你看的。”

洛琳雅醒来时已躺在柔软的床褥上，床边是那张面具，和巫婆的水晶球。

她从水晶球里看见她的小公主收拾好了行李，换上平民的装束，离开了王宫。

一队卫兵悄悄跟在她后面，洛琳雅知道，那是为了继续用阿黛尔威胁自己，但也正好能保护她的小公主吧。

洛琳雅戴上面具，镜中的女子变成了娇小的金发少女，璀璨的金色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

她向少女伸手，却只碰到了冰冷的镜面。

阿黛尔，我的小公主啊……愿你在人世间遇到善良的人们，永远纯粹，永远美好，永远幸福地活下去吧。

泪水从颊边流下，打湿了薄薄的面具。

那张面具制作精良，触感细腻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