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内寂静无声。气氛好似在这话中瞬间凝固。顾霖晨僵住，脸色煞白。他知道自己初次下厨，卖相并不佳，可是她竟说是狗食……一旁侍女忿忿不平：“这可是九皇子亲自做的！”江晚月身形骤然一僵。她不敢置信看了顾霖晨一眼，声音也低了几分：“……请九皇子恕罪。”心头的难堪让顾霖晨说不上一句话来。半响，他才自嘲一句：“无事，是我做得不好，不怪九皇子妃。”此言一出，江晚月心头越发怪异。深深看了一眼顾霖晨，她一行礼：“既如此，妾身还有事要处理，先回书房了。”她说完转身就走。当晚，也并未回房。顾霖晨孤零零躺在床上，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真能挽回她……次日，天色微亮。江晚月便去了武场。虽然被皇帝以九皇子妃不可掌实权免去将军之职，但江晚月却从未落下练武习惯。待到江晚月归来已是卯正一刻。刚走入正厅，却见顾霖晨迎上前：“夫人，你回来了。”江晚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一身都是汗，以往顾霖晨最嫌弃不过。可今日，顾霖晨没有丝毫皱眉，甚至拿出手帕想要替她擦汗。江晚月身子一僵：“我自己来。累了吧，听说你爱吃糖糕，我特意找学来给你做了，尝尝。”顾霖晨夹了一块糖糕递过去。江晚月垂眼看去。晨曦微光洒在顾霖晨清俊的脸颊上，宛如朗月，叫人侧不开目。江晚月喉头一紧，对上他那真挚充满希冀的眼神，坐了下来：“多谢九皇子。”两人一起用完早膳。顾霖晨送江晚月出门不久，堂弟昌王世子便上门来。“九兄！走！我带你去看些热闹！”不给顾霖晨拒绝的机会，世子拉上他就走。半刻钟后。九皇子府的马车停在了全城最繁华热闹之地——雅风阁！雅风阁内，玩乐雅趣豪赌，尽有应有，进场者非富即贵。世子熟门熟路带他进去。“霖晨九皇子，昌王世子请楼上金座！”所谓金座，乃雅风阁最高处，能将阁内最热闹每处都尽收眼底。世子极其兴奋地拉住他的手，指着前方的斗蛐蛐赌盘。“九兄，我们押那只‘威武王’可好？就押一千金！”一千金，足足抵得上边关战士半年粮仓。这一千金，是前世的江晚月拼死也没能求来的，此刻却只是顾劲用来随便玩个斗蛐蛐的赌金。挥金如土，不过如此。顾霖晨望着这人人醉生梦死的一派景象，恍惚间，心沉重如山。谁能料到，如今这盛世繁华，会在三年后沦为人间炼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亡国败落之相，早在这时已有所预示……“我不押！”顾霖晨哀叹口气看了眼楼下，“顾劲，我们回去吧。九兄今日怎如此扫兴？”顾劲不解。顾劲不肯走，顾霖晨只好兀自离开。谁知刚至门口，便遇见几名纨绔闹事，因顾霖晨今日穿着低调，竟毫不顾忌将他撞了个正着。顾霖晨被撞了个人仰马翻，整个人往前摔去。眼看就要扑地，一双手从旁稳稳扶住了他。竟是女状元许青鸢。她温柔眉眼透出一抹担忧：“九皇子，没事吧？”顾霖晨一愣，其实他与许青鸢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过一面之缘罢了。之前，自己是故意与江晚月置气，才会口口声声将许青鸢与她做比较。此刻碰见，顾霖晨心里难免尴尬。他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可脚踝处的痛意疼得他无法站稳。许青鸢再度伸手扶住：“九皇子小心！”顾霖晨疼得头冒虚汗，想要道谢。不远处却骤然传来冷声讽笑——“九皇子真是好兴致，竟这般光明正大带着金科状元来雅风阁寻乐。”顾霖晨心头一滞，转头看去。正好撞入旁边江晚月那双冰冷至极的双眸。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床榻却骤然传来嘶嚎声。睡在地上的江晚月探头看去，凌厉漂亮的脸上露出一抹迟疑。“九皇子？”两人成婚半年。江晚月因做了皇子妃而被卸了兵权，而顾霖晨贵为九皇子，爱才女却娶了位舞刀弄枪的将门女，因此谁也不待见谁，基本上是日日小吵，三日大吵。今日两人又大吵一架，江晚月又被天家尊贵的顾霖晨赶去地上睡。床上无人回应，她掀开了床幔。却见床榻上的顾霖晨眉头紧蹙，满是冷汗，仿若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她紧皱眉头，上手去探他额头温度。手未触及，顾霖晨的双目在这时骤然睁开。江晚月手一顿，语气硬邦邦地收回手：“九皇子，我并非有意冒犯……”手才收到一半，话亦说到半路。顾霖晨却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竟是红了眼。“江晚月？”他不可置信伸手感受到她热切躁动的心跳，触碰女人的脸庞。是温热的，是真实的。怎么回事？他的妻子江晚月分明已战死沙场！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年，匈奴来犯，满朝文人贪生怕死不敢应战，江晚月一介女流却自请上阵。战事紧张时，父皇却昏庸无道，听信谗言不肯支援战粮，最后，十万大军竟活活因体力不支战败。一代女战神，就此陨亡！江晚月死后，匈奴一路打入盛京！元宁十三年，大景朝就此灭亡，父皇气绝身亡，而他身为大景朝九皇子被敌军乱箭穿心。大景朝尊殊无比的九皇子，死了也不过就是一团烂肉，被随意丢在乱葬岗里，被蚊蝇缠身，恶狗啃噬。没想到，老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更没想到，刚重生，竟再次见到了江晚月……顾霖晨眼神震颤：“江晚月，如今是元宁几年？”身前的人影骤然撤离。江晚月不知这位高贵的九皇子又在动什么歪主意，只沉声答：“元宁十年，九皇子一场梦连这都忘了？”清冷声音入耳。顾霖晨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竟是重生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跟江晚月刚成婚那年！目光落在地上那床地铺时，他神色一怔。前世他因父皇指婚娶了将门女，看江晚月怎么都不顺眼，从未给过江晚月好脸色，与她唯一的接触，便是兴致来了叫她来行房事，尽尽妻子职责，若是不悦了，完事后他立马让她滚下床去睡，绝不再多看她一眼。因此在两人的三年婚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睡床，江晚月打地铺过活。顾霖晨想到这些，心间不觉泛苦。前世，是他一家欠江晚月的。重活一世，他想对江晚月好一些，再好一些。别人可能不知，可他直到，他知她是这世上最英武的女子，是大景朝英雄，是他无人能敌的妻子。“晚月，你上床来睡吧。”顾霖晨轻声呼道。江晚月正要躺回地铺中，听见这话，神色一僵。这还是顾霖晨第一次这样温柔喊她的名字。她转眼看去，顾霖晨半倚在床头眼尾发红，光裸上身，腰身精壮。那眉眼间竟似乎含了丝异样情意。看得江晚月心里痒痒，心里窜起难以遏制的情欲来。她眸底深意翻涌，声音喑哑：“是。”她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子，性子比寻常女子热辣许多。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他贵为九皇子，想要时便大发慈悲让她上床伺候他，不想要时，她只能被弃之如敝帚，独自熬过漫漫长夜。像今日这样两人白天才吵过一架，晚上他便要求同房，倒还是头一遭。他当她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不成？江晚月冷着脸上了床。当即主动地压在顾霖晨身上，她学着勾栏样式，柔软手掌轻车熟路往他下腹探去。触碰到的那一刻，烫得顾霖晨身子一颤。沾染欲念的呼吸喷洒在耳侧脖颈。顾霖晨愕然半晌才骤然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俊脸霎时羞得通红。他双手抓住她作乱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晚月却神色不耐。她坐在他身上，眉眼冷淡：“九皇子让我上床，除了这事还能做甚？九皇子莫不是想要与我像寻常夫妻同床共枕不成？有何不可？”顾霖晨问。江晚月讽笑：“可白日，九皇子才当着全府的面说要休了我，另娶金科女状元！”

顾霖晨一时僵住。前世，他确实经常用这话刺她，一时之间竟无言反驳。而江晚月已俯身咬上了他的耳垂。顾霖晨身子骤然一燥。前一刻还出言冷漠的女人，此刻咬着顾霖晨的耳垂，低声问道：“九皇子今日是想我端庄些还是放浪些？”但不等他回答，女人身上的馨香迅速将他包裹。一夜过去。这场激烈云雨方得停歇，屋外的狂风骤雨也已不再。结束后，江晚月起身熟稔的从床头的匣箱里取出一粒丹丸，当着顾霖晨的面吃了下去。“九皇子看清楚，我吃了。”江晚月的声音仍然带着些许嘶哑。顾霖晨视线聚焦在那粒褐色丹丸上——那是自己特意让太医调制的避孕丸。前世自己厌恶死了江晚月，自然不想她怀上自己的子嗣。可如今……顾霖晨伸手推开了药：“今后你不要吃这些了。”江晚月神色稍怔，可转念却脸色更冷。却将避孕丸收好，她语气冰冷：“我不吃，怕九皇子心不安。”一句话，顾霖晨彻底懵了。他怔怔看着江晚月。她这话的意思，是不愿与他有子嗣吗？这一刻，他恍然醒悟，原来前世不止是他厌恶江晚月，江晚月也厌极了他。毕竟，两人除了在床事上，其余没一处合拍的……心猝然被刺痛。顾霖晨抿紧唇，终是没再说话。此刻，他仍是觉得，只要他努力，江晚月一定会回心转意。第二日。江晚月一早便出门了。顾霖晨想着要怎么解冻两人关系，便决定亲自下厨。因是初次下厨，手都被烫了好几个包但他满怀期待从日落等到夜幕降临，江晚月却一直没回来，顾霖晨一颗心逐渐冷却下来。又使人去寻江晚月。没过多久，下人回来禀告，语气颤惧——“回九皇子，九皇妃去了栖音楼，至今未出。”京中第一青楼——栖音楼。楼中不止有妓女，还有小倌。那里的小倌皆是戴罪之身，除非皇恩特赦，不得赎身。前世，两人就因江晚月一个女子去栖音楼的事吵过无数次架。只因江晚月将她大半俸禄尽数花在栖音楼，只为护着里面那位名叫徐书辰的小倌魁首。可她却言之凿凿：“凭何男人去得，女人就去不得？”闻言，顾霖晨脸色一白，端正起身。“去栖音楼。”半个时辰后。栖音楼东厢房。顾霖晨在门口站了会儿，深吸口气推门而入。一抬眼，他就见一俊美男子慌乱地松开江晚月的怀抱。顾霖晨僵住，心口猝然一痛。徐书辰惶恐的朝顾霖晨下跪，江晚月倒是安之若素，只是一起身便护在那男子身前，才施施然行礼：“拜见九皇子，不知九皇子所来何事？”这一幕刺痛顾霖晨的双目。他喉间堵涩：“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明媒正娶的九皇子妃，我自是来寻你回府。”江晚月听了，却是一抹讥讽浮上眸间。“九皇子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亲口说让我滚出九皇子府，尽管来栖音楼，绝不多管分毫？”这话，确实是顾霖晨亲口所说。可那时是他讨厌她才说的气话，如今他爱她敬她，哪能跟以前一样？顾霖晨揪紧了衣袖，声音都变哑了：“我只是希望……你跟我回去吃个饭。”江晚月抬眸看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半晌，她拱手：“九皇子有令，妾身岂敢不从？”她分明是答应跟他走了。可顾霖晨的心却莫名又酸又涩的。入了九皇子府。那桌菜已经冷得结了油。顾霖晨勉强笑笑：“我叫人把菜热热，你……”江晚月却看也不看，径直要走：“不了，妾身在栖音楼吃过了。”顾霖晨心口收紧，急忙叫住她：“外面的菜怎能与家常菜相比，好歹吃两口。”他正准备告诉她这些是自己亲手做的。却见江晚月目光扫视过桌上菜品。嗤笑一声：“这种狗食一般的家常菜，确实不能与栖音楼的佳肴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