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峰扶着我下了动车。

他大概也想和我一起回去，但我拒绝了。

我不想经历这种永久的离别，我不想让发小眼睁睁的看着我离世，替我伤心。

“回见吧，也许下次见面我的病就好了，去找你喝酒。”

我强打起精神，难得调侃了一句。

话落，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打车回了家。

爸妈知道我要回来，在门口迎接我，替我拿过了行李。

“小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小雪没和你一起吗？”

我扯出一抹笑，给了我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你儿子自己回来不行吗？快去做饭吧妈，我想吃你做的椒盐虾仁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实情，把话题转移了过去，不想让仅剩的时间也变的伤感起来。

“好好好，臭小子，就会使唤你妈。”

尽管我妈的语气有些埋怨，但我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毕竟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为了挽回姜雪，让我们的感情再次回到从前。

我也很久没有关心过父母，和他们好好吃一顿饭了。

一连三天，我在家几乎是吃了睡，睡了玩，玩完了就吃。

爸妈也一直陪着我，纵容着我。

可他们大概看出了我的异样。

不管是我越加苍白的脸，还是时不时就会流鼻血的状态，都让他们担心不已。

“小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怎么没见你联系过小雪呢？”

“还有，我昨天打扫你房间，发现了一地掉落的头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顶天立地，替我们母子遮风挡雨的父亲，突然变老了。

他头上银发丛生，背也渐渐佝偻起来，和我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

可，就是这种小心翼翼，和发自真心的关心，却让我鼻子有些发酸。

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虽然我已经成家。

可不论何时，有我爸妈的家，才是我最终的避风港。

我看着眼前有些焦躁不安的爸妈，强忍着犹豫，还是告诉了他们实情。

那天，我爸打破了戒烟的规矩，在阳台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背影显得很是无助。

我妈抱着我哭了又哭，不停说着砸锅卖铁也要把病给我治好。

可我只是笑着拒绝了他们，不想让自己一个‘s人’拖累了他们。

随后的几天里，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我爸妈也不在外面东奔西跑替我找关系看病了，而是牢牢守在我身边。

他们装作没事人一样陪着我聊了很多，讲了很多我小时候的趣事，说我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没少挨了打。

还说我长大后就变了，变的成熟了，现在我才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最后一天，我们聊了很多，慢慢，我就不再开口，变成了倾听。

再慢慢的，我就在爸妈的呢喃中，带着微笑，永远的闭上了眼。

“季言！别走！求求你，等等我好不好！”

只是，我好像在闭眼的前一秒，见到了姜雪，还听到了她的哭喊。

她竟然找到了这里，还要让我等她？
听到她的话，我才发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面无表情的擦了擦鼻血，却还是有一滴不小心滴在了花瓣上，浸出刺目的鲜红。

“没事，习惯了。”

我随手抽出一张纸巾塞进鼻腔。

只是，那些鼻血却像奔涌而出的江河一般，仅仅瞬间便将纸巾完全浸湿，然后继续下流。

把花还有我的衣服，全都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姜雪手忙脚乱的想要帮我擦拭，这一幕倒是像极了我们刚相恋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总是很温柔，很体贴，总会依偎在我怀里，向我诉说着情话。

“言哥，能得到你的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她会记得我每一次的生日，给我准备惊喜。

也会在每一次纪念日，提前订好机票，订好酒店，和我去蜜月旅行。

那时的我坚信，我们会一直携手，幸福的度过余生，并白头到老。

可，直到那天顾铭舟回国，联系了身为医生的她，说自己患上了绝症。

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厌恶我的靠近，和我保持距离。

“你能不能别烦我，让人看到了误会怎么办。”

并开始经常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

我实在忍不住问她去了哪里，却只得到一句冷声的斥责。

“我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虽然我意识到了她的变化，可我却从没怀疑过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只是认为是我做的不够好，是不是惹她生气了，更加努力的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奉献给她。

直到那天，她骗我去了一家小诊所，给我注射了十几针特效药……

“不行，这鼻血也流的太多了，常规办法都没用，我带你去医院吧。”

姜雪焦急的声音将我唤醒，如同我只在梦中见过的那样，关心的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的摇头拒绝，却是拗不过此刻坚持的她，被她强拉着上了车。

只是刚出小区门口，姜雪的手机便响了。

“铭舟？你怎么了？你先别急……什么？在那儿等着我，我立刻就过去！”

她挂断电话，眼中满是焦急的对我说道，“季言，铭舟有点不舒服，我得过去看看。”

我平静的看着她，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关心我，送我去医院。

可在接到顾铭舟的电话后，立马改变了主意。

终究，在她心里，顾铭舟比我更加重要。

我点点头，“你去吧，我自己打车。”

我想下车，可门锁却紧紧的将我锁在的车厢内，并且，姜雪也是一反常态的冲我说道：

“我看你鼻血已经止住了，就和我一起去吧，正好接上铭舟。”

没给我反驳的机会，姜雪自顾自的掉头，赶往顾铭舟发来的地址。

只是，当赶到目的地后我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家酒吧？
刚康复的顾铭舟，在酒吧里喝酒？

此时，顾铭舟正满脸笑意的站在门口，高兴的迎接着姜雪。

“小雪，你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了你好长时间，待会一定要多喝几杯啊。”

他浑身看不出丝毫的问题，注意力全在姜雪身上，惹得姜雪娇羞不已。

很明显，之前说出事是他骗姜雪的借口。

而后者，却毫不怀疑的相信了。

甚至对一个刚康复的病人能喝酒，也没有丝毫怀疑。

这就是恋爱脑，恋爱到丧失理智吗？
这时，顾铭舟看见了我，突然眼前一亮，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呦，言哥，你也来了？”

“但我没准备你的位置啊。”
相爱八年，在妻子的白月光回国治病后。

身为医生的妻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强迫我替对方试药。

“赶紧滚过来，替铭洲试药是你的荣幸！”

她完全不顾药物的副作用，冷眼旁观我生不如死的模样。

“不就一点副作用吗？这么要死要活的装什么？真是不中用！”

最终，我死在了药物冲突中。

妻子却追悔莫及，哭着求我赶紧回来。

1.
我提前请假，用了一天的时间，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可等到代表着仪式感的红蜡烛燃尽，等到饭菜凉透，我都没有等到妻子的踪迹。

客厅内的暖气烧的火热，但我的心却在不断变冷。

今天是我和姜雪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以往每逢这天，我都会做上一桌子的好菜和姜雪一起庆祝。

可今天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而姜雪，此刻正在医院发着喜糖，庆祝她的白月光，顾铭舟手术成功病情康复。

顾铭舟朋友圈内，姜雪挽着他的胳膊接受众人祝贺的画面，深深刺痛着我的眼睛。

同时，一股热流毫无征兆的从我的鼻腔内涌出，染红了地面，并溅起朵朵血色之花。

我仰头，熟练的卷起一团餐巾纸塞进鼻腔，堪堪止住了鼻血。

身体的虚弱感，让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凌晨的钟声过去，姜雪醉醺醺的回来了，精致的脸蛋上满是红晕，眼神中夹带着迷离。

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我，还有满桌的饭菜。

微微愣了下，她罕见的没有将嘴角的微笑收回去，并欣喜的冲我说道。

“季言？难道你也知道铭舟康复了，要和我一起庆祝吗？”

可能是醉酒的原因，她的语气有些娇憨，与以往面对我时，冰冷的神情和冷漠的态度完全不同。

但说出的话，却仿佛一把利刃，硬生生的刨开了我的心，鲜血淋漓。

她到底还是忘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大概是顾铭舟的康复，真的很让她高兴吧，忘了几乎所有不重要的事。

姜雪没管我的反应，也没等我的回答，只是晕乎乎的倒了两杯红酒，面带激动。

“季言，多亏你替铭舟试了最新的特效药，知道了药的副作用，不然铭舟可就危险了。”

“来，我们一起干杯，庆祝一下吧。”

刺鼻的烟酒味随着姜雪的靠近，涌入我的鼻腔。

呛得我咳了好几下，有种被人掐住气管的感觉。

但这种窒息感与当初试药时受到的副作用相比，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至今，我依然记得那种生不如死，浑身被自己抓满血痕，喉咙里仿佛被堵着硬物，恨不得拿头撞墙的痛苦。

而那时的姜雪在干什么？
她正冷眼旁观，目光冷漠的好像我是一只小白鼠，好似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不就一点副作用吗？这么要死要活的干什么？”

“能为铭舟试药，是你的荣幸，还不赶紧滚过来！”

那天，她足足在我身上试了十几种顾铭舟找来的所谓特效药。

只因她不想让顾铭舟出现一点点的意外。

她命人把我死死的按在床上，我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针管里的注射液一点点被推进我的身体。

可是姜雪啊，顾铭舟是骗你的。

他根本没病，得白血病的是我啊。

我奋力反抗，焦急解释，可姜雪却毫不在乎，反倒面带憎恶。

“季言，你太让我失望了，试个药而已，又死不了，至于这么骗我吗？”

那种像是看待实验品的漠视，冰冷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

她是怎么能当做没事人一样的呢？
念及至此，我不禁握紧了手，却正好遮住掌心咳出的那抹鲜红。

看着面前姜雪关心的目光，我心神有些恍惚，却还是强压下心底的苦涩，冲她说道。

“姜雪，我们离婚吧，我大概……爱不动你了。”
我梦到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是在地府观看上一辈子的人生。

可随着模糊的交谈声越来越清晰，我突然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姜雪？你是他老婆？”

大概是医生吧，声音很熟悉，很像是我的主治医生。

姜雪的声音有些心虚，“是啊，主任，我老公情况怎么样？”

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我就看到医生的神情有些惊讶，面上还带着责备。

“你自己都是医生，还问我？谁让患者喝酒的？不知道白血病人烟酒都不能碰吗！”

姜雪彻底懵了，她看着医生，满脸的不敢置信。

“白……白血病？您是说季言得了白血病？”

闻言，医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你不知道？他在上个月就已经确诊白血病晚期了，这些你都不知道？”

“不对啊，我记得那段时间经常问我关于白血病的问题，难道不是为了你老公？”

医生奇怪的在我和姜雪身上打量了一番，却正好看到了我已经睁开了眼。

见状深深的吐了口气，面带喜色，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但我却明白他的意思，是觉得我大概率醒不过来了。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自己竟然挺了过来。

可我也清楚，这不过是让我多了几天苟延残喘的机会，让我能弥补自己之前的疏忽。

而医院呢，则不会因为我死在这，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医生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姜雪，大概看明白了些什么，叹口气后就离开了。

房间里仅剩下我们两人，姜雪脸上满是惊慌失措，手指也在不停的搓弄。

结婚五年来，我很清楚，她这是紧张的表现。

“老…老公，主任是在骗我的，对吧？你根本没得白血病，对不对？”

在医生走后，姜雪立马蹲下身握住我的手，脸上强挤出一抹笑。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在其中，还发现了一丝希冀，一丝绝望和恐惧。

怎么可能呢？
我暗自打断了心里的思绪，觉得这种情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

毕竟，自从顾铭舟回来后，她就再也没关心过我。

更别说还曾逼迫过我为她的白月光试药了。

连老公这个称呼，我这一年甚至都没享受到过。

再说了，我进医院，不就是姜雪为了顾铭舟造成的吗。

念及至此，我强行打起精神，轻笑一声。

“对，我没病，就是骗你的。”

一开口才发现，我声音沙哑的不行，不光模糊不清，喉咙处还伴随着阵阵刺痛。

我没在意，既然姜雪想要欺骗自己，那我配合她就好了。

可我却发现，她脸上的害怕并没有消失，眼眶反而还渐渐湿润了起来。

看来，她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傻的可怜。

刚想开口，顾铭舟突然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饭盒正在喝粥。

“小雪，这粥味道真不错，就是量少了点，要不你再给我做一份吧，好不好？”

他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挑衅。

像个Ya子一样的抓起姜雪的胳膊摇晃起来。

可似笑非笑的眼神，却是暗自瞥向了我。

谁料到，下一秒姜雪就猛地一把甩开了他。

看着桌上空掉的饭盒，不敢置信的盯着顾铭舟。

“你…你把我熬的粥吃掉了？谁让你吃掉的！”
说没位置很明显是在挑衅我。

尽管我不断拒绝，可顾铭舟却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酒吧包厢里拉。

“言哥，跟你开玩笑呢，你不会生气吧？”

“来吧，昨天我和小雪没喝尽兴，今天有言哥在，咱们敞开了喝。”

果然，昨天姜雪和他在一起。

我没心思和他废话。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

可长时间的虚弱，让我根本挣脱不开顾铭舟的手。

包厢里已经坐了三四个人，全都是顾铭舟和姜雪的共同好友。

见到姜雪的第一时间，大家全都似笑非笑的朝她喊了声‘嫂子’。

惹得姜雪有些心虚的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才装作无事发生。

顾铭舟很自然的在姜雪身边落座，眼神中更是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我没吭声，坐在了另外一边，心中想着怎么能快点离开。

封闭的环境很快被烟酒味充斥，呼吸间我能感觉到身体在隐隐作痛，我很想出去透口气。

可顾铭舟却不给我机会，嘴角噙着笑意，端着酒杯来到我面前。

“言哥，我敬您一杯，感谢你之前替我试药，要不然，我还没机会继续追求心爱的女人呢。”

说完，他意有所指的撇了眼姜雪，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戏谑。

我面无表情，淡淡开口，“我喝不了酒，喝水就行。”

话落，顾铭舟还没说话，姜雪倒是先忍不住了。

“你喝不了酒？季言，你开什么玩笑，铭舟这是在向你道谢，你什么态度？”
顾铭舟像是找到了靠山，直接把我面前的酒杯倒满，又将酒杯递到我面前。

我抿着嘴唇强压着怒火，心里却装满了苦涩，“不用了，你们尽兴就好，我先走了。”

刚起身，顾铭舟就笑着拦住了我，将酒杯硬生生的塞到我的手中。

我轻轻一推，酒从杯口泼向他的身体，浸湿了大片。

‘砰’的一声脆响后，玻璃酒杯砸落在他脚下碎裂开来。

包厢内也变的寂静不已，姜雪猛地起身，脸色阴沉冰冷。

下一秒，巴掌狠狠的甩在我的脸上。

“季言，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我都向你送花道歉了，铭舟也敬你酒表达感谢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别给脸不要脸！”

在姜雪看不到的位置，顾铭舟嘴角带着一丝得意。

包厢里的人也在替顾铭舟说话。

“我说季言，你这样过分了啊，赶紧喝一杯，给铭舟道个歉就过去了。”

“对啊，人一定要识好歹，事情要是闹大了，脸可也就丢大了。”

我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丝丝冷笑。
“道谢？这本就他欠我的不是吗？接不接受，难道不是我的权利吗？”

我强硬的态度，使得姜雪被彻底激怒。

“给脸不要脸，你今天不喝也得喝！”

说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拿起自己的酒杯直接泼在了我的脸上。

一部分被我吸入鼻腔，让我忍不住蹲下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可她却趁机拿起酒瓶，狠狠的将就灌进我的嘴里。

火辣辣的酒水顺着食管疯狂的涌进我的胃，将一切异常全都压了下去。

姜雪狠狠灌着的同时，嘴里也是恶狠狠的说道：“我让你不喝，现在立刻给铭舟道歉！”

生理性的眼泪涌入眼眶，模糊了视线，我只感觉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在离我远去。

下一秒，我再也忍不住。

混合着酒水的鲜红液体从我嘴里不受控制的吐出。

染红了姜雪惊慌的脸。

也让我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