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洛舟照样亲自替我布菜。

清淡的小炒似乎堆满了碟子，他却匆匆吃了两口就说门客有事离开了。

我搅动着碗里的粥，连声都不想应。

我从来不爱吃清淡小炒，之前认为他爱吃，所以一直顺从着他。

昨天才想起来，原来是郑娇娇一味的口味。

不过几次宴会，洛舟就能把郑娇娇的口味牢记于心。

而我爱吃辛辣和甜食，尽管说过无数次，桌上却依然不会有。

我把小炒一股脑倒在漱口茶里后，便回房找出那份盖了玉玺的和离圣旨。

是皇帝留给洛舟的后手，而只差我的一个名字。

洛舟为了让我安心，一直是留在我这里的。

他应该也没想到，会用到的这么快。

我正研磨时，却听见洒扫的丫鬟在廊下凑堆儿嘀嘀咕咕起来。

“你们瞧见了没？

郑小姐才和探花郎和离，六皇子就急不可耐的给人接回来了！”

“还接到六皇子自个儿的屋子里了，要我说，郑小姐和六皇子才是良配呢！

郎才女貌！”

“就是！

哪像现在的皇子妃？

别说早被人糟蹋烂了，就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架势，也配不上皇子啊。”

“糟蹋烂了算什么？

说不准还乐在其中呢！

要不怎么瞎了眼、断了指，也不曾哀求殿下彻查呢？

别是对哪个贱人有了私情，不舍得吧。”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可我这次也没有畏缩，开了门厉声呵斥后，又走到洛舟的寝殿外。

我的手刚碰上门，听见了里面温柔的几乎要滴出水的声音。

“真真，不用害怕，他赵盛是个什么东西？”

“只要你回来，你还是我的妹妹。

我都替你打点安排好，没人敢嚼舌头的。”

洛舟真的心疼坏了，声音都颤抖着。

“洛舟哥哥……怎么能和从前一样呢？”

“你已经成家了，这样说出去，大家都会议论我的。”

郑娇娇还没来得及说完，洛舟就开始急不可耐的安抚。

“不会的！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议论你！”

我越听心里越疼，疼的几乎要站不稳了。

在刚刚成亲时，外面流言蜚语难听的不堪入耳。

甚至有人对着我扔菜叶，一点皇子妃的尊严都没有。

可洛舟却说，要忍气吞声些，假以时日，他们就会忘记了。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肯为我出个头，说句话，任由别人欺负着我。

而现在到了郑娇娇，他却一点苦不舍得让她吃。

太迟钝的抽痛越来越酸涩。

这就是爱和不被爱的区别吗？

可明明，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啊！


我强行把疼痛和酸楚压下时，正准备推门而入。

可门却从里面开了。

似乎是因为我来，那本来融洽和谐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冷了。

“真真？

你怎么会来这儿。”

“你别误会、娇娇刚和离，她没别的地方去，我才把她带回来的。”

“她也是你的表妹啊，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照应？！

那日赵盛气势汹汹来退婚时，数郑娇娇奚落的声音最大。

可眼下我却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准备进去拿东西。

却被郑娇娇亲昵地拉住手。

“表姐，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我和离之后都愁死了。”

“好在洛舟哥哥说，这些事他帮我处理，不然我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摩挲着郑娇娇的手，细嫩光滑，一点受苦的痕迹都没有。

可我的左手斩断了一根食指，其他的也布满老茧。

想起来婚后，洛舟为难地跟我说，要尽到皇子妃的责任。

于是我尽心尽力的服侍他，天还没亮就亲自下厨、施粥，烫的满手水泡。

他的正直和不偏私，让我这么多年没有一天懈怠。

将酸涩的委屈压下去后，我笑着回应。

“那很好啊，以后有事情也要跟你洛舟哥哥说，他会帮你的。”

说完，我就去找那道圣旨。

洛舟应该是慌了，他上前抱住我的肩膀急切询问。

“真真，你找这个做什么？”

我低头整理着，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怀孕了，这个还是烧了比较安心。”

他应该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喜不自胜的询问。

“真真，你怀孕了？

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不顾郑娇娇应该很难看的脸色，手就搭在了小腹上。

“嗯，对，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洛舟大概是看到了郑娇娇脸色越来越差，急忙走进去安抚。

我把圣旨整理好，晃了一下示意离开。

我拿的东西走的很快，也没有给洛舟再解释的机会。

在我写好自己的名字后，他依然没有回来。

到最后，一夜未归。

我却并不在意，梳妆后把他送给我所有的细软首饰变卖，一沓子的银票沉甸甸的握在手里。


我能看见了？

我不可置信的又闭上了眼，才敢确认。

这是我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洛舟，那样惭愧内疚的神情做不得假。

“对不起真真，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还让你受了伤。”

“但是我发誓，以后会对你好的。”

“我们还年轻，还会再要孩子的。”

我听着他说话，也看着他脖颈间的红痕。

那是一夜荒唐后的结果。

他应该还认为我看不见，于是毫不遮掩的暴露在外面。

可是我讽刺的笑出声。

“洛舟，你知道吗，我能看见了。”

“你所谓的爱，就是在你失去孩子、妻子昏迷不醒的时候，和另一个女人颠鸾倒凤吗？”

我没有再多说，只是很疲惫地把自己盖进被子里。

洛舟。

我和你没有可能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可能是愧疚心作祟，洛舟雷打不动的给我送着一日三餐。

可是依然是清淡的小炒，混合着我不吃的蔬菜。

他从来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哪怕如今我恢复了光明，他也没有多问一句。

只是一门心思陪在郑娇娇身边，说她受了惊吓，夜不能寐。

我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挡不住郑娇娇自己犯蠢，送上门来。

那天，洛舟前脚刚离开，后脚她就进了我的屋子。

“表姐，你还看不明白吗？

他爱的从来都只有我。”

“哪怕你现在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只要我想什么，他都会为我做到。”

“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不想让你有孩子，第二天你就能小产，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本来认为平静无波的心再一次跳动。

“你说什么？”

“不然你以为怎么会那么巧？

失控的疯马都能闯进京都？”

“甚至这孩子的父亲在他没了之后也没舍得看一眼，任由你倒在血泊里苦苦挣扎。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呀。”

郑娇娇似乎生怕我听不见，一字一顿说的格外用力。

我不可置信，震惊又疼痛。

为了她！

洛舟连自己亲生的孩儿都能抛弃，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血泊之中。

郑娇娇似乎很愿意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继续得意扬扬的说着。

“还有之前你被凌辱，就是洛舟哥哥让人上的啊。

本来你可以不用瞎的，他也不那么忍心下手。”

“可是只是我摇了摇头，你就被毒瞎了眼，还断了手指。”

“你说他心里怎么可能有你呢？

你撕心裂肺的喊声都没有换来他停手，如今，怎么可能保住你的孩子呢？”


洛舟绝望的瘫坐在地上，可是他没有给自己辩解的能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对我做了什么。

我留下那么多句话里，那句他喜欢郑娇娇，就好像炭火一样，烫的他不得安宁。

他一点喜悦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绝望。

他一直认为，这些年，他喜欢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郑娇娇。

柔弱的郑娇娇，皱一下眉头都能让他心疼很久。

他觉得那才是真爱，而我只是为了弥补他的愧疚，才被留下的无足轻重的人。

他并没有对我很用心，但是似乎习惯了我的存在。

如今骤然抽离去，疼痛的无以复加。

再加上那曾经温馨的府邸，也因为我的离去而变的冷冰冰，毫无人气的时候。

他似乎才恍悟，原来他爱的是我。

可是这一次都太晚了。

没有人会怕他冷，替他添一件大氅。

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口味，学了一手好菜。

那样细碎而温暖的日常填补了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所以抽离的时候剜心剔骨一样的疼。

他觉得他等不了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失去我再多一刻，他就要如同渴死的鱼一样死在岸上。

可是他该质问谁呢？

盖着玉玺的圣旨是驷马难追，他反抗不了。

不知道是什么作祟，他去找了给我调理身体的郎中。

“我的、夫人，曾经在这里调理过小产，您还记得吗？”

郎中诧异地看着他，很不满的样子。

“小产？

后来有位小姐说，那可是您一手策划的啊。”

“现在来问老夫做什么？”


出嫁前一天，我被一伙土匪绑到深山轮流羞辱。

被找到时，我衣不蔽体，满身都是被凌虐的痕迹和腥臭，眼睛被毒瞎，手也断了一指。

与我订婚的探花郎立刻退婚，转头就和我的表妹郑娇娇成了亲。

一时之间，京城上下闹得流言纷纷，爹爹因我差点被罢官，而我也被众人推着要浸猪笼。

在我绝望寻死时，六皇子带着丰厚的聘礼和圣旨登门。

他说，他爱慕我许久，愿意娶我，还说会找到那些羞辱的人替我找回公道。

我感动他的真心嫁给了他。

婚后生活举案齐眉，而在我诊出怀孕后，欣喜地去迎他下朝时。

却听到了他和将军的谈话。

“当年是你找人，带头玷污了真真。

甚至最后还亲自动手，毒盲了她的眼，断了她的一根手指。”

“现在既然已经成婚，就好好待她吧。”

洛舟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开口：“真真一直那么出色，若不做得绝一点，她还能再压娇娇一头。”

“我不想再因她而让娇娇难过。”

--我听到将军的声音迟疑了很久，或许是碍于洛舟的身份，他没敢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当年殿下本是说，只要毁了她的清白即可，可您最后还亲手毒瞎了她眼睛，甚至砍断了她的手指。”

“殿下这样对真真也太狠心。”

将军的语气中似乎带着隐忍：“殿下，您当年就站在屋内看着她受辱，甚至怕她不够绝望，还让你的暗卫都参与了进去。

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您就别再让她喝药了。”

“那药喝了，往后就真的不能再受孕了。”

话落，洛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她那样的身体状况，生下的孩子也只能是个小残废，本殿下的孩子有她那样的娘亲，也只会蒙羞。”

“不如不生，也全了她的尊严。”

洛舟的声音如刺骨寒水涌入心间，疼得我全身都在发颤。

就在这时，洛舟笃定开口：“你不说，我不说，真真不会知道的。”

“她现在被所有人厌恶，父亲也被贬官，自己也是个残废，除了我，没有人会要她。”

“她对娇娇的牺牲，我都记在心里的，这辈子，我会让她衣食无忧，好好生活下去的。”

听到这里，我护着小腹的手不住的发抖，躲在了宫门之后。

紧紧压着小腹的动作越来越颤抖，哭的泣不成声。

我做梦都想不到。

那个救我于水火之人。

原来就是害我入深渊之人。

甚至于父亲的官途、我的名声和我的身体。

都没有他对郑娇娇一往情深的呵护重要！

想到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夫婿和婚姻，后知后觉的孕吐忽然开始作祟。

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我扶着红墙吐的撕心裂肺。

洛舟却是听到了声音，满脸焦急的跑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

“真真，这是怎么了？

吃了什么东西吗，太医说你身子弱，得好生养着。”

他走的那么快，衣袖翻飞的声音那么大。

似是很着急。

可若我能看到，也许，看到的只是他一脸的冷漠了吧。

呕吐的东西沾染上了他尊贵的蟒袍，他却毫不在乎地将我横抱起来，一直安抚到我坐上暖轿。

是多羡煞旁人的贴心和怜爱。

可是我如今，一点爱意和温暖都感觉不到。

蜷缩在温暖的暖轿里，只觉得彻骨寒凉。

洛舟似乎只觉得我是不舒服，急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跑进宫里找太医了。

我这才四下摸索起来。

暖轿并不是洛舟出行常用的东西，我翻找着，一叠染着脂粉香却写着字的帕子，就暴露在我的指尖下。

洛舟平素克己复礼，一直不允许带着脂粉气的东西近身。

可是这一叠帕子，丝线已经不那么光滑，应该是抚摸了很多遍，时间很长了才会这样。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我哆哆嗦嗦地摸索着帕子。

第一张，密密麻麻的绣迹里，我只辨认出“致、吾爱……娇娇……”。

我从来不知道，洛舟还会绣东西。

是怎样浓厚到无以言表的爱意，才是纸笔承载不开的，要用一针一线绣上去才能表真心的呢？

这些帕子并不算新，靠着微弱的光，我甚至能辨认出——这就是刚刚成亲时，他借口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写下的……挚爱。

那样小的帕子上，用简短真挚的语言，诉说着热烈到不顾一切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