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舅舅建了一个群，把我拉了进去。

我的手机开始不停地振动，一条又一条的消息跳出。

我点开微信，开了免打扰模式。

继续翻看妈妈的日记。

2022年1月23日二哥让我把房子借给他儿子当婚房，我不傻。

给了一定就没了。

我不给。

娘一连尿了半个月的裤子。

冬天洗衣服真的冻手，要是有洗衣机多好。

2022年2月18日三哥说上次拿去的洗衣机坏了，让我掏钱给他买一个新的。

我不同意，我妈拿碗砸我。

我哪里还有钱，钱不是都被拿去给小弟了吗？

2022年3月1日娘怪我每天做得太素，说我抠门。

娘说我虐待她，不给她吃肉。

可是我没钱了，一点钱都没有了。

我问娘要钱，娘说没有，让我问欣欣要。

我怎么可能问欣欣要。

娘说，没钱就去卖血，一次两百，能换好多肉回来。

我去了，回来就开始头晕。

2022年月28日欣欣视频说我瘦，问我怎么了？

我不敢说，怕她心疼我。

她说要回来看我，我不让她回来。

其实我想让她回来，好像抱抱我的欣欣。

妈妈太想你了。

2022年6月13日欣欣说过年要回来给我惊喜。

我不想让她回来。

但我想见她。

好想好想。

心口开始一阵一阵地痛。

喘气都痛。

2022年8月19日太热了，娘不让开空调，电扇也不让我吹。

地里的活干不完，我晕在路上，没有人看见我。

半夜醒了又自己走回家。

还好醒了，想想就害怕。

2022年10月27日娘又让我去卖血，但我不想去。

身体不太对劲，想去医院查一下，娘不让。

胸口痛得越来越多。

动作变慢了，娘总是骂我。

2022年11月28日欣欣啊。

2023年1月1日欣欣，娘对不起你。

这是妈妈最后的一篇日记。

我合上日记，看向身边亮着的手机屏幕，视线被泪水糊住看不清内容。

我随手点开，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你这个小贱货，敢有胆子报警。

跟你妈一样心眼子这么坏！

我告诉你，老太婆我们不会管的。

要是饿死了就是你饿死的。

你害死的，都是你害死的。

你个杀人犯！

等你被抓起来了，你的那套房子就是我们的了。

你一个女孩子要什么房子啊。

你妈就是不识相，遭报应了吧。

活该她累死，这都是报应。

你和你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妈死了，你也去死吧。

去下面找你妈啊。

别在这里占着房子。

语音播完，眼里氤氲的泪水也挥发干净。

我看清上面的发送人，是四舅。

那个本来可以从妈妈手里抢到房子的人。

他抢走了妈妈给我攒下的嫁妆，整整20万，妈妈攒了1年。

你说拿就拿走？

没那么容易，我不会放过你。

四舅舅一个好赌成性的人，已经48岁，抢了我妈的钱才勉强娶到了一个媳妇。

他用我妈的钱办了喜酒给了彩礼，还买了一辆五万块钱的小车。

可他现在却把我妈说得一文不值，说我妈活该累死？

他怎么敢的？！

那晚的风很大很大，我一个人走在路上，那么静那么暗。

可我不怕，我总感觉妈妈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可惜他错了，一个月后，他被正式关押进了监狱。

判刑五年有期徒刑，还要赔偿我损失的金额加上精神损失费十万元，共计拾叁万陆仟伍佰柒拾贰元。

大舅妈哭天喊地地打电话求我放了他。

“大舅妈，监狱是国家的。

是我想关就关，想放就放的吗？”

外婆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她。

她自己走出了医院，搬到了二舅舅家里。

二舅舅根本不想管，但是老娘自己走来了，又不能真的赶走。

二舅妈可不是个善茬，二舅舅平日里就被她管得死紧。

现在外婆去了，张口闭口都是让人伺候的话。

两天尿一次，三天拉一次。

二舅妈哪里愿意。

我收到了朋友发给我的视频录音，边听边乐。

那是她和二舅对面的邻居的谈话。

“那老太婆被骂的哟。”

“儿子和儿媳妇一起骂，吓得那老太太总是尿床。”

“大冬天的，老太太衣服被扒光了丢在阳台上，可怜的哟。”

外婆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虐待，她提出要搬去三儿子家里住。

三舅舅不愿意，把外婆关在门外不让她进去。

外婆就一直在门口拍，“哎哟，你要冻死你亲娘哦。”

“三仔开门呐，娘冷啊。

娘饿啊。

你让娘进去啊。”

“哎呀，我的亲儿啊。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外婆就这样在外面坐了一整天，三舅舅都没有把门打开。

还是三舅妈不忍心，打开了门。

本以为她好心收留外婆，外婆会收敛一点脾气。

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三舅舅两手一摊，根本不管亲妈。

所有的活都留给了三舅妈。

外婆一朝得势，就开始撒欢地整人。

三舅妈本就是个性子软的，原来跟我妈的关系最好。

现在外婆见她这么好拿捏，必定是像蹉跎我妈一样蹉跎三舅妈。

可三舅妈不是我妈，她可以逃，她不用背着一个孝字迈不动脚。

她走了，她留下一封信回了娘家。

家里就剩下三舅舅和外婆。

三舅舅从来没有干过活，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说再伺候一个亲娘了。

外婆被伺候惯了，一睁开眼睛就要吃早饭，三舅舅被外婆从床上拉起来，让他做早饭。

他哪里会？

下楼去给亲娘买，外婆不吃，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要吃自己家里做的。

三舅舅不会，干脆也不搭理她。

买了点速食品放在家里，让她自己弄吃的。

自己就出门打麻将去了。

等他晚上回到家里，全是尿骚味和粪便的臭味。

本就输了钱，更加气了。

冲进外婆屋里就是一顿骂，外婆根本不是那个坐着乖乖被骂的主。

见自己儿子敢如此大呼小叫，气得就拿东西砸。

三舅被砸到头，怒气上头，冲过去把外婆打了一顿。

外婆快八十岁了，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他慌慌张张地送去医院，人是救回来了，可是彻底瘫了。

三舅害怕负责任就躲了起来，大舅进了监狱，二舅不愿意管。

四舅被迫接手去伺候外婆。

可惜现在的四舅正忙着赌钱，前几天输进去的十万块钱可是家里所有的家当。

他一定要想办法把钱赢回来。

他坐在外婆的病房里，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钱。


我妈妈死了，死在了外婆的病床前。

三年前，外婆脑梗住院，出院后四个舅舅找借口不愿来接。

我妈不忍心，将外婆带回家。

本以为咬咬牙，再苦都能熬过去。

可外婆却指着我妈的鼻子骂。

骂她不孝。

骂她虐待老人。

骂她不如儿子好。

妈妈累了，睡着后再也没有醒来。

……妈妈去世后，外婆被大舅舅接走。

一周都没有待满，又去了二舅舅家。

三天后又搬去三舅舅家。

去三舅舅家的当天，打电话让四舅舅去接她。

四舅妈照顾了两天，忍不了了，逼着四舅舅把外婆送走。

我看着不停闪烁的屏幕，神情麻木地划开了接听键。

“欣欣啊～舅舅们是真的没办法了。

你大学也别读了，回来照顾你外婆吧。

外婆的退休金就给你当工资，明天就回来啊。”

还不等我说一句话，他们就急急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像是生怕我会拒绝，怕什么呢？

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我要回去看看，看看妈妈这三年来口口声声说的“一切都好”到底是什么样子？

临近寒假，学校已没有什么大事，我提前请假回了老家。

我没有回到镇上的房子，直接去了外婆在农村的老房子。

这三年来，妈妈每天都生活在这里。

这里冬冷夏热，离镇上还远，买东西什么的都不方便。

可外婆坚持要住在这里，因为家里还有几亩地，她让妈妈抽出时间来种菜给四个舅舅送去。

她说城里买的菜打药水不健康，说四个舅舅喜欢吃家里的菜。

我路过菜地时愣了神，仿佛还能看见妈妈瘦削的背影忙碌在田埂间。

外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大舅妈不情愿地在屋子里忙碌。

见我来了，她立马丢了手里的衣服，向我跑来。

“欣欣啊～哎哟，你可终于来了。

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吗？

怎么拖了那么久，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过得什么日子哦。”

外婆就坐在不远处，大舅妈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可她丝毫不生气，只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和四个舅舅一模一样。

都说儿子像妈，我看不光外貌像，连那自私自利的性子都像了个十成十。

大舅妈往我怀里塞了把钥匙，是老房子大门的钥匙。

“欣欣，大舅妈有事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外婆啊。”

大舅妈逃也似的跑了，我拖着行李箱从外婆身边掠过，没有打招呼直接进了屋。

外婆眯着眼享受着太阳光带给她的温暖，也没主动搭理我。

一进屋我就瞧见了一地的衣服和床褥。

上面都是发黄的尿渍，还有一些黄色的不明物。

我看了一眼，上了二楼。

楼上是几个舅舅的房间，一共三层楼，二楼和三楼各有两间房。

一楼除了外婆的房间就是厨房和卫生间。

这么大个家，连妈妈一间房都没有。

妈妈却无怨无悔地在这里伺候了她三年。

我推开二舅舅住的房门，这是唯一一间装了空调的房间。

也是唯一被上了锁的房间。

我回来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住这间房，舅舅们自然是没二话地答应了。

我不是妈妈，没那么好欺负，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想起妈妈，心里那股酸楚和怨气压也压不住。

我住校三年，妈妈让我别回去，说她要照顾外婆没空再来照顾我。

她说她过得很好，让我认真读书，钱不够了问她要。

我趁着寒暑假打零工，想着自己赚生活费不给妈妈增加负担。

可和我视频时的妈妈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

我偷偷摸摸地回去，用攒了三年的钱给妈妈买了个金镯子。

本想给她一个惊喜，见到的却是妈妈冰凉的尸体。

她孤零零地躺在红色脚盆边，盆里是外婆弄脏的衣裤。

冬天的农村特别冷，盆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妈妈就躺在边上。

她双眼紧闭，我怎么喊都喊不醒。


在我上初中时，爸妈离婚，爸爸跟一个女人跑了。

妈妈性子软，连爸爸一句对不住都没有听到就被赶了出去。

我妈带着我一边在厂里工作一边照顾我。

她很好说话却向来是个很拼的女人。

工作时拼命，给我拼出了一个家。

她靠着自己的双手在镇上买了房子，写了我的名字。

外婆知道后，逼着我妈把房子给四舅舅住。

我哭喊着不同意，我妈心疼我，拒绝了，外婆因此一直记恨我妈。

我躺在床上翻开第一本日记，那时妈妈的字迹还很工整。

2020年4月9日娘非要吃汤圆，不给做就说我要饿死她。

家里没糯米粉。

我走去镇上买糯米粉。

回来时，娘尿了一床。

我给她换衣服擦身体，换被子换床单。

娘怪我太慢。

可我已经很努力地走了。

家里没有自行车，走到镇上要一个小时。

太累了。

下午我做了汤圆，娘吃了两个说要吃甜的。

晚上泡红豆，第二天早上起来煮红豆沙。

晚上给娘洗衣裤，2点睡觉。

2020年4月10日娘一早又尿床，还好昨天把换下来的床褥子都晒干了。

娘要吃排骨，去找隔壁大婶借了自行车去买排骨。

娘咬不动，下次要记得炖烂一点。

娘让我把房子卖了，把钱给三个哥哥和弟弟。

我不愿意，娘打我。

晚上娘拉在床上，我没有被褥给她换。

让娘睡我的床，我想上楼睡大哥的房，娘不让。

我坐着睡了一夜。

洗被褥洗得手痛，应该把镇上的洗衣机搬回来。

2020年5月1日花了一百块找了一个快递员帮我把家里洗衣机搬回了村里。

娘看见了说心疼水，心疼电，不让我用。

下午三哥来了，娘让他把洗衣机拿走。

我不让，娘说我用不到，三哥家里人多，用洗衣机划算。

唉。

被褥没干，我还是没地方睡觉。

五一了欣欣应该放假了，明天要给欣欣打电话，让她别回来。

2020年5月9日娘出院一个月了，身体好了很多，可以自己下床活动了。

娘让我下地种菜，说哥哥弟弟喜欢吃。

娘心疼他们在外面工作辛苦，让我多种点给他们送去。

我哪里有时间，娘却说我动作太慢故意偷懒。

我好累。

2020年6月10日娘总是乱吃东西，总是拉床上。

告诉她别吃水果，她说我虐待她。

医生说了不让吃水果，太寒凉脾胃受不住。

她不听，坐在门口骂我没良心欺负她。

唉。

没办法，只能多买几床被子备着。

天暖和了，应该能熬过去。

2020年8月24日下地干活，回来晚了。

娘骂我打我，说我不孝顺她，说我出去偷懒。

腰上挨了一棍子，又酸又胀，直不起腰了。

真不想管她了。

给大哥打电话，大哥却说，除非我把镇上的房子给他，不然他就不来照顾娘。

这是什么道理？

……我气得不想再看，合上妈妈的日记，闭上眼睛都是她的模样。

楼下外婆还在叫，叫叫停停，中气十足。

我不搭理她，盖着被子睡觉。

第二天起床下楼时，外婆自己已经换好了一身干净衣服。

原来她自己可以？

外婆见了我，把一壶刚烧好的热水往我身上泼。

我躲闪不及，手臂还是被浇到，衣服贴在皮肤上，烫得头皮发麻。

我麻溜上楼换了衣服。

外婆却在下面大笑：“小崽子，跟我斗。

我让你今天就去见你亲娘。”

衣服脱下来手臂并无大碍，只是红了一片。

可是我受伤了，受伤的人要先照顾自己。

我收拾了自己本就不多的东西，下楼就往门外走。

大门从里面反锁，我掏出钥匙打开，外婆震惊地看着我。

“你哪里来的钥匙？

你要去哪里？

给我回来！”

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捂着手臂，面露痛苦。

路过的邻居好奇地问我去哪里？

我带着哭腔回答：“去镇上医院，外婆拿开水烫我。

呜呜呜，好痛。”

大家听了窃窃私语，都是对外婆的责骂。

一个村子的，怎么会不知道外婆是什么性子的人。

走出村子前，我给四个舅舅都发去了微信还有短信。

顺便还打了电话通知他们。

四个人都没接，但我仁至义尽。

要是外婆饿死在这里，可跟我没关系。

我都联系了的，是你们狠心不管自己的亲娘，怎么能怪我一个外孙女呢？

你不是怪我妈不孝顺你吗？

说我妈虐待你？

说我妈不如你的四个儿子？

那我倒要看看，我妈死了，我也走了。

现在谁还会来管你！


我找到了中学的同学李强冬，他从小没别的爱好就是对计算机感兴趣。

我把四舅舅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发给他，求他帮我。

他答应了。

不做别的，只需要每天给四舅舅手机上推送赌博广告。

那么喜欢赌博的人，怎么会说改就改，我不信。

三天后，我接到了大舅舅的电话，他说外婆饿晕了，现在在县医院，让我去照顾她。

当天我就联系中介，把房子出租，我收拾了东西准备搬到云城去住。

大舅舅见我不搭理他，找上了门。

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火车，正在看物业群里发出来的视频。

大舅舅一直在门口砸门，门被砸开，他冲进去找了一圈，见没有人就开始砸我的房子。

房子里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但那些家电和家具也都花了不少钱。

邻居叫来了警察，警察把大舅舅带走。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就响了，是公安局打来的。

我说会委托律师来处理这件事情，大舅舅被拘留了。

另外三个舅舅知道我不在老家，就开始打我那套房子的主意。

二舅舅和三舅舅默契地给我发来了示好信息。

欣欣啊，二舅也不是那么贪财的人。

你这样，房子我先替你看着，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住了，我再还给你你看行吗？

我回复道二舅既然喜欢做梦，还是早点休息得好。

别在小辈面前说这种胡话，惹人笑话。

发完消息我就把他拉黑，他没办法只能在群里骂我。

三舅见此情形知道我和他谈崩了，也来私信我小欣欣啊。

你还记得三舅小时候抱过你吗？

三舅是最喜欢你的了。

你别搭理他们，他们都没安好心。

欣欣这次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可以把房子委托给我管理啊。

我帮你把房子租出去，这样空着也是空着，多浪费啊。

我回复道三舅多虑了，租房子的事情已经委托给中介，无须您操心。

你们有闲心还是多关心关心躺在医院里的亲妈吧。

我把三舅也拉黑了。

大舅妈发私信给我，让我把大舅舅放出来。

我回复她放出来可以，他必须赔偿我所有的损失。

家里被砸坏的东西根据市场价补偿给我，还有被他砸坏的门也必须赔给我。

以及10万精神损失费。

大舅妈没有那四个舅舅那么不要脸，听了我的条件只是说了一句太贵了，便宜点行不行。

东西钱赔给你，那个十万精神损失费就别要了行不？

我明确地拒绝了。

大舅妈没有再来找我。

而我找的律师也已经出面替我去处理这件事情。

大舅舅听律师说了我的要求，当场拒绝。

“我给她脸了赔偿她？！

我小妹的房子就是我的房子。

我小妹死了，那房子就该是我的。

我凭什么赔偿她？”

律师是专业的，遇到这种不懂法，只会吼的农村人，很是淡定。

毕竟法律会教你做人，不需过多操心。

我坚持要提起诉讼，大舅舅心里笃定。

他认为他稳赢，绝对没有输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