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门而入，一身精致衣裙的白烟柔捂着嘴进来，一双眼睛睁的老大。

“表姐，你居然真的吃下了七星海棠，你会死的！”

我尚未开口，沈宁已经揽过她的腰：“柔儿别担心，她是自愿吃下去的，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责怪你什么。”

白烟柔摇着头，眼泪都落下来：“你这样做，我怎么跟姑父交代呀……郡主慎言，”我抬起头，冷冷看着她，“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父皇可不承认他有你这样的侄女。”

白烟柔一怔。

沈宁不忿，将白烟柔护在身前：“柔儿再怎么样，也没有像你一样下贱，脱光了衣服跟狗一样求着我与你欢好。”

当着旁人的面，他毫不犹豫将我贬低的下贱无比。

白烟柔在他身后挑衅的朝我笑，仿佛一个耀武扬威的胜利者。

“况且，我已经答应你，事成之后就娶你为妻，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跟柔儿过不去？”

我的手在衣袖中攥紧，这一年的百般顺从，将他的性子养的高高在上，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敌国派来的质子？

但没关系，很快他就知道。

我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要娶我，等过了今日，姐姐的病被治好，沈宁就该知道，一个质子，在大楚原本的待遇是什么。

无论到时候我是不是还活着。

2.回宫之后，七星海棠彻底毒发，那种从内而外的灼烧感，仿佛有一千根烧红的针在我体内游走。

随后，又变成极寒的冰针，疼到难以忍受。

我抓着大理石桌面，指甲刮在上面，留下道道血痕，发出刺耳的声响。

“公主，您怎么样了！”

婢女小桃听到动静进来，声音焦急。

而下一刻，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糖芸！”

沈宁三两步疾跑过来，将我抱在怀里，放回床上去，立刻回头：“不许去请太医！”

小桃一哆嗦，往外跑的身形立刻顿住，回头求助般望着我。

我咬着牙开口：“别去，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如果父皇知道了，一定会阻止我给白烟柔换血，最后一天，我不想出任何纰漏。

我要我姐姐醒过来。

沈宁躺在我身边抱着我，似乎是被我的话感动到了，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温柔：“糖芸，再忍一忍好吗？

我陪着你，你不是喜欢被我抱着睡觉吗？”

我心中冷笑，我何时喜欢过？

从来都是
对你掏心掏肺，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沈宁似乎终于认清现实，他忙道：“公主不是还没死吗？

她那么爱我，她还等着我娶她，一定会活过来的！”

太医带着七星海棠来了，侍卫们把沈宁按住，太医就要往他嘴里塞，吓得沈宁大叫：“让我陪着公主，她想嫁给我，我一定会把她唤醒的！”

父皇终于摆摆手：“要是朕的糖芸死了，朕不仅要你这个质子陪葬，就连西陵，朕也会夷为平地。”

沈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扑到我床前。

殿外传来惨叫声，沈宁脸色更加苍白，那是白烟柔的声音。

“糖芸，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

你难道忍心看我被你父皇杀死吗？”

或许此刻他才明白，他从前能在我父皇面前如此得脸，都是因为我。

没了我，他在大楚，不过是个人人皆可欺凌的质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子，我大概是活不了了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投胎。

兴许是上苍有眼，想要让我看到姐姐活过来。

子时的更漏翻转，殿外的小宫女前来禀报：“有位名叫沈玉魄的女子在殿外求见，已被禁军拿下，但她说，是应邀而来。”

我激动极了，连忙飘到父皇面前大喊：“快让她进来！”

她果然如约而来！

6.“沈玉魄？”

父皇皱皱眉，显然不认得这个名字，“应谁的邀？”

小宫女朝床上的我看一眼，才道：“糖芸公主。”

“沈玉魄……九针玉魄？”

父皇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快让她进来！”

他话是这么说，却已经亲自出去迎接她。

沈玉魄一身素衣，虽已年过四十，身手却十分矫健，否则也不可能翻越宫门，直接来到我寝殿前。

若不是今天我出事，惹来无数禁军护卫，恐怕也抓不住她。

“拜见……免了，”父皇拦住她行礼，连忙道，“朕的爱女服下七星海棠……”沈玉魄看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烟柔，和满地的血迹：“民女都听说了。”

沈宁从殿内扑出来，拉着沈玉魄的裙摆：“姑姑，求求你，救救糖芸吧！”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沈玉魄居然是沈宁的姑姑？

父皇显然也不知道这一点，西陵那边的国书上写过，崇明皇后的亲女琥珀公主早已中毒夭亡。

“母亲为救我而死，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此时此刻，你是身体更疼呢，还是心更疼呢？”

白烟柔哈哈大笑着：“你为那个质子做了那么多，最后他却为了我如此伤害你，萧糖芸，你可真失败，堂堂一个公主，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她的话，让我想起最开始对沈宁好的时候。

沈宁那时双眼带着光，问我为什么要对他好，我不能将姐姐的事告诉他，于是给了他一个最合理的理由。

——我喜欢他。

我求着父皇给他赐了新的府邸，一切按照郡王待遇，他从一个人人欺辱的质子，一跃成为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谁都知道，糖芸公主爱惨了他，糖芸公主就是他的靠山。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的百依百顺，竟然越来越不被他珍惜，他仗着我不拒绝，肆意侮辱我的人格，侮辱我的一切。

他甚至会让我打扮成白烟柔的样子，跪着迎接他回家，随意使用我，用完就丢。

半年前，我曾有过身孕，他在得知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是柔儿知道了该怎么办。”

他亲手给我灌下红花，我疼得哭了一天都没有产下死胎，他担心出意外，又连着给我灌下三碗。

那日我流了好多血，找到太医时，太医说我再也不能生育。

可我没有一丝后悔。

我只有那么一个姐姐，她从小护我到大，她是我最亲的人，我一定要救她。

现在也同样，或许我会痛死，但绝不会有一丝后悔。

我抬眸望向白烟柔：“我活成什么样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我自己，轮不到你来置喙。”

白烟柔嗤笑一声，她起身拍拍衣裙，仿佛我宫里的椅子脏了她的衣服：“行了，毕竟你也为我解了毒，等你死了，我会给你烧些纸钱，也会告诉你，我和沈哥哥的日子过得有多快乐。”

她点燃一支烟：“等烟燃尽，就是你换血的时候。”

门被重重推开，带来的冷风让积攒的灰猛地掉落。

沈宁脸色难看的望着白烟柔：“你在七星海棠里加了什么？

她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吗？”

<4.白烟柔顿时白了脸，可随即，她的眼泪便沁出来：“沈哥哥，我骗她的，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有多爱你……你这样担心她，柔儿吃醋了。”

她的眼泪让沈宁顿时心软，沈宁连忙去抱她：“有
子民都是您的儿女，您怎么能为了公主割舍掉自己的性命呢？”

我也急得连连摆手，父皇不可以死，要是连累父皇，我会后悔死的！

“无论陛下信不信，我是真心爱公主，真心愿意为了她去死的。”

沈宁毫不犹豫将那朵花吃了下去。

沈玉魄手持三根银针，冷声道：“公主撑不到你自然毒发，我得帮帮你，你要坚持住。”

沈宁闭眼：“姑姑动手吧，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银针催动经脉，沈玉魄的眼眶顿时一片通红，他痛叫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原来……这么疼。”

他喃喃，手指攥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嗤笑，告诉他有用吗？

回头他再向外散布谣言，说糖芸公主是个孬种，连这么点疼痛都受不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无趣的等在这里，要不是无法离开，我早就去看姐姐了。

等着等着，不知沈玉魄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我忽然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糖芸，你醒了！”

沈宁第一个惊喜的喊出来。

我有些诧异，他对我居然是真心的？

可我很快想起这一年来他是如何对我的，他的真心，我还真是承受不起。

“芸儿，你没事了？”

这声音跟我极为相似，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过去。

是姐姐。

她一身温柔的粉色衣裙，就像这些年来，每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姐姐！”

我扑向她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你的病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的！”

我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好在结果是好的。

姐姐抱着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后背，父皇轻咳一声：“醒了就好。”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稍微收敛了一些。

我眼泪汪汪的看向父皇：“女儿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父皇轻轻叹息：“还好你们都没事。”

我又向沈玉魄欠身行礼：“多谢神医。”

“我呢？

糖芸，那我呢？”

沈宁急切的朝我喊。

“你醒了，我们立刻成亲，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看别人一眼，我心里只有你，我不会西陵去了，我要永远留在你身边。”

他装若癫狂，似乎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

父皇也无奈道：
一天了，过了今天，姐姐就能醒过来了。

鲜红的血落在茶盏里，断断续续接了小半碗，沈宁才松了一口气：“成了。”

随后，他将那碗血交给白烟柔收好，才将我放回床上，再一次嘱咐道：“糖芸，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来，等你醒了，我就娶你为妻。”

我缩在被子里，浑身冰冷，我想，我大概真的要死了。

我听到沈宁装作慌张的样子出去喊人：“不好了，糖芸公主服毒自尽了，快叫太医！”

他实在是懦弱，不敢承担毒害我的罪名，还将一切推到我身上。

眼皮一点点沉重下来，我听到外面慌张急切的声音，听到有人哭喊，听到小桃哽咽：“公主，你千万不能死。”

我确实不想死，我还没有见到姐姐醒来，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睡意，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5.我的魂魄漫无目的的飘，沈宁的府中，他亲手写了合庚帖，又细细挑了聘礼的单子。

他脸上的兴奋遮掩不住，却在面对白烟柔时，骤然变得冷静：“只是欠她的，我该还她，我心里爱的人当然还是你。”

“她要是活不过来怎么办呢？”

白烟柔问道。

沈宁变了脸色：“怎么会？

不过一株七星海棠，她那么爱我，一定能撑过来的。”

我笑了，不过一株七星海棠？

他忘了自己的祖母是怎么死的了吗？

后来，我灵魂又被吸走，寝殿里，太医们来来往往，深色凝重，最后都颤巍巍跪了满地：“陛下，糖芸公主她中了七星海棠的毒，毒入五脏，恐怕……恐怕怎么样！”

父皇大发雷霆。

太医最后几个字声音很低：“药石无医。”

“废物，全都是废物！

朕的两个女儿，你们一个也救不了，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服下七星海棠？

》”我看着床上躺着的自己，那具身体已然如枯死的草木，了无生机。

待看到父皇握住我的手，一颗浑浊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时，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父皇又有什么错呢？

姐姐死后，他格外宠我，似乎要连姐姐那份宠爱一起加诸在我身上。

即使我做的事再荒唐，为了一个男子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他也舍不得过多责罚。

我知道，他已经失去姐姐，不想失去我，可现在，他还是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