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本来有610块钱。
进货花了600元，吃油条豆腐脑儿花了1。5元，红梅烟4元，身上还剩下5。5元。
18条裤子，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捆，微不足道，却是陆东改变命运的机会。
正常卖出去的话，一条裤子的利润是15元，18条都卖出去的话，他能赚到270元。
问题是，陆东想快速出手，一条裤子能赚10元他就满足。一天卖几条赚几十块，他就能站住脚。
起码能和老妈交代，比上班强多了。
如愿拿到了货，但能顺利卖出去，才是关键。。
哪怕他知道时代的风口，可细节上的未知性仍然让他有些忧虑。
哎，裤衩他都能卖，裤子算什么！
陆东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想多了没用，干就对了。
抬头看太阳，约莫估计到了正午。
陆东连一块手表都没有，等赚到钱，好歹也得买一块表。
一折腾又到了饭点。
早上出门的时候，老妈往挂在自行车上的布包里，塞了一瓶水、两个馍馍和一小袋咸菜。
这几年，老妈就是这么过来的，陆东现在才体会到为生活奔波的父母，有多么的不容易。
反正，他是吃不惯干馍馍就咸菜的。
鼻子里窜入炒灌肠的香味，陆东忍不住了，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坐到小摊前。
“老板，来碗炒灌肠，大份的。”陆东喊道。
“好嘞！”老板答应一声。
他的生意相当不错，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
灌肠是太原的特产，外地没有。不是肉做的香肠，而是用荞麦面制成的，类似凉皮。
老板起锅烧油，放入切好的灌肠、豆芽和韭菜，香气立刻就蒸腾起来。拨拉几下出锅，放到陆东的面前。
陆东吃一片灌肠，就一口馍馍，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吃罢午饭，他身上就剩下4块钱。
就算这一两天不开张，改善生活的钱还是有的。
......
“现在的一块钱，等于未来的十块钱。”
陆东感叹道，甚至不止如此，感觉几十块钱也有！
骑着自行车，捏着闸，一路冲下坡。
很惊险很刺激，除了胆大的年轻人，没人敢这么玩。
搞不好，一头就撞到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上了。
这个年代，还没有多少汽车品牌，最常见的就是北京吉普、捷达和桑塔纳等。能开上汽车的，不是领导就是老板。
在陆东买手表的愿望实现之前，还不敢想买汽车的事。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匹孤独的狼，闯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人潮人海中，他除了雄心壮志，一无所有。
......
回到五龙口自由市场，陆东把一摞裤子从自行车后座上卸下来，放到自家的摊位上。
外面裹着黑色的塑料布，李拐子看不出是什么货。
“啥？”
李拐子瞪大眼睛，紧张而好奇的问道。
陆东没理他，盘腿坐在水泥台子上，掏出烟点了一支。
“呦，你还抽烟呀？你妈知道不知道？”
李拐子阴阳怪气道。
陆东懒得理他。
老妈要是知道他抽烟，非拿扫床条帚打他几下不可。
没办法啊，抽烟能让他镇定下来，冷静的思考。
陆东忽然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个市场并不适合卖服装！
他刚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市场是以肉类蔬菜、南方海产品和日常商品为主的，杂七杂八的啥都有，就是不适合卖流行服装！
老妈卖裤衩，李拐子卖军装，那没问题，因为都是常见的生活用品，而流行服装就不对路了。
“我特么的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陆东不由得嘟囔一句，声音小到只有他能听到。
对一个没做过生意的人来说，许多的坑都是非踩不可的，没有谁能一下子就掌握经商之道。
要掌握流行趋势，选对货物，还要考虑所在市场的情况，说简单吧，还真没有几人能做到。
陆东自己给自己上了一课，往后他就知道全面考虑了。
......
事已至此，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陆东用力在水泥台子上按灭烟头，开始整货。
先铺好一层干净的塑料布，把健美裤和牛仔裤摆出来，并在绳子上悬挂起几条。
18条裤子，勉强可以撑起这个摊子。
“我靠，你卖牛仔裤啊，还有女娃娃穿的瘦腿裤，你能卖出去吗？”李拐子嘲笑道。
最见不得这种人，还没开张呢，就在一旁说风凉话，陆东很生气，恨不得抽他一巴掌。
他咬紧牙，仍旧没吭声。
癞蛤蟆吃不了天鹅肉，说的就是李拐子这种人。
陆东调整好心情，对着远处的几个年轻姑娘吆喝起来。
“小姐姐们都来看看啊，最时尚的牛仔裤、最新潮的健美裤到货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李拐子不由得大笑起来。
“真贱呀，喊人家小姐姐，我活这么大，就没听人这么喊过！”
陆东愣了一下，确实，小姐姐是20年后才流行起来的叫法，现在的人不这么喊。
那几个姑娘看他一眼，捂嘴笑着走开了，似乎在议论，这个小伙子是不是思想有问题啊？
“老李，你话太多了，”陆东怒道，“你再敢扫兴的话，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摊子？”
一看陆东要发作了，李拐子终于闭上了嘴，这个家伙才贱，不敲打一下就没完没了。
......
沮丧、失望和悲凉，各种不好的感觉在陆东的心头掠过。
假如在海子边卖流行服装的话，绝对不会有人说闲话。陆东想到了海子边，在五一广场西边，一条长长的巷子，自古以来就是太原人摆摊儿的制高点。
再往下走就是柳巷，太原的黄金街，相当于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日流量最少几十万人。
日后的许多商界大佬，都是从海子边摆摊儿起家的，陆东一下子就想起几个大佬的名字。
一个新的奋斗目标，闪现在陆东的脑海中。
对了，在海子边卖流行服装，那才是正道啊！
这是一个思想上重大的突破，陆东刚刚想对了路子。
不得不说，他有点儿慢热的感觉，还没有很好的把自己的先知能力，和眼前的现实结合起来。
眼下是夏天，对陆东来说却像冬天，浑身充满凉意。转战海子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几万块的本钱，想都不要想。
陆东鼓励自己，挺过去，必须的！

“30条起批的话，是多少钱？”
陆东有些心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
老板懒得搭理他，打了半天算盘，然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今天他又赚了不少钱。
几分钟后，老板抬起头，看到陆东还在那站着，这才想起来他的问话。
“拿30条的话，是1050块钱。”
听到老板的话，陆东心算一下，那一条牛仔裤的批发价是35元，外面一般卖到五六十元，利润是可以的。
他说好话。
“老板，商量一下，我能不能先拿10条？我刚开始创业，本钱少。等我赚到钱，就拿30条......”
老板歪着脑袋看着陆东，随手点上一支红塔山，悠然道。
“行吧，拿10条也行，一条批发价40块钱。”
草！
陆东都想骂人了，5块钱可不是小数目，400块钱拿10条牛仔裤，这个买卖不好做啊。
他犹豫起来。
“你去别家看看，小后生，”老板得意道，“你转遍整条街，也找不到我家这么好的货，不信你去瞅瞅。”
“哦，”陆东摸了摸屋里堆放的牛仔裤，质量确实可以，陪笑道，“老板贵姓啊？”
“姓薛。”
“哦，薛老板，牛仔裤是哪儿生产的？”
“问那么多干球甚了，这是商业秘密，懂不懂？告诉你吧，太原就没有做牛仔裤的，知道不知道？”
......
太原人说话爱带一个球字。球势吧，意思是说人一副臭德性。球迷触眼，意思是说人长得难看。干球甚了，意思是对人不满意。
一句商业秘密，就堵住陆东的嘴。
没法说下去了。
薛老板压根儿就看不起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陆东呵呵笑一声，一个二道贩子还这么牛逼，以为陆东是傻子？标牌上写的很清楚，广州某某公司，应该是仿造老美品牌生产的，标志分别是苹果、老美星条旗、变色龙和旧式自行车。
布料、款式和上面镶嵌的金属扣，都是太原人造不出来的。
陆东看一眼，就记住了生产厂家。
当然，他没有实力去广州进货，就算去了，厂家肯定也不认他，薛老板应该是山西地区的独家代理商。
不用扯啥商业秘密，好好说话就行，陆东又不是不懂道理。薛老板分明就是闲着没事干，想拿棒子敲打年轻人，打消年轻人创业的热情。
商人都特么的一个臭德性，李拐子，薛老板。
球势吧，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薛老板，我去转转，你先忙。”
打个招呼，陆东转身去别的地方看货。
薛老板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估计他很快就会忘掉这个穿着朴素的小后生。
......
而陆东不会忘掉薛老板是咋对待他的。
为了走出第一步，陆东能忍受薛老板的刁难，但这是暂时的。
陆东知道，牛仔裤马上就要风行一时，年轻人要是没有两条牛仔裤，那就是落后于时代的表现。
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市场啊，钱景无比的诱人。
陆东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卖牛仔裤，而且，他希望将来自己能取代薛老板这一类人，成为山西最大的牛仔裤批发零售商！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志向越大，现实就越加的残酷。
他兜里只有600元，能不能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百感交集中，陆东推着自行车，走在拥挤的街道上。
一辆又一辆装满货物的三轮车，从他的身边经过。那些貌似不起眼的商铺老板，每天的流水都是数万元，各个身价不菲。
人家都踏上了致富的快车道，而陆东还在门外徘徊。
说不着急是假的。
......
快走到巷子尽头了，陆东看过几家批发牛仔裤的商铺，质量确实不如薛老板的好。
同样是仿品，质量也是有高有低的。
至于老美或者港台生产的正品嘛，走的是大商场渠道，一般人也得不到销售权。
陆东正在挠头的时候，看到一家小店门口，挂着一排健美裤。
哈，真的让他找到了。
市场上从来不缺有眼光的人。
如今，牛仔裤已经形成风头，而健美裤刚刚崭露头角，正是入手的好机会。
一位30来岁的大姐坐在门口，正在嗑瓜子，看上去挺悠闲，其实她心里也很着急。别人家买卖兴隆，不断的出货，而她的生意明显冷清许多。
陆东把自行车停在门口，摸了摸健美裤，质量是可以的。
“想给女朋友买一条？”大姐笑道，“行啊，我照顾你，批发价给你拿一条。”
陆东笑了。
批发生意好的人，不会搞零售的。零售就说明，大姐的批发业务还没有展开。
不管怎么说，这位大姐人不错，好说话。
“大姐，我还没有女朋友了，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陆东笑道，说点俏皮话，能很快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行啊，农村的要不要？”大姐哈哈笑了起来。
“农村的就算了，我妈这一关就过不了，”陆东叹口气，老妈思想传统，不会让他找农村户口的，“大姐，我是摆摊儿卖服装的，可以的话，我想进点儿健美裤卖。”
“噗！”
大姐差点儿被瓜子仁噎住，吐到地上，笑到喘气。
“我没见过小后生卖女裤的！”
“呵呵，”陆东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我原来还卖女士裤衩呢，今天刚清光手头的货，改卖裤子。”
“妈呀，你还卖女裤衩？”
大姐笑得前仰后翻，这是她遇到的最逗人的一件事。放眼全中国，这种事也是极少见的。
她笑，陆东也笑。
大姐笑够了，她才正儿八经问一句。
“你真想卖健美裤？”
“对啊，”陆东认真的点点头，“只不过，我本钱少，大姐，希望你能照顾我一下，等我赚了钱，一次最少从你这里拿几十条！”
“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肯定照顾你呀，按批发价给你，一条25块，你能在市场上卖到40块，最低不要低于35块。”大姐爽快道，“你想拿几条就拿几条吧。”
好家伙，陆东终于遇到一个好人，满心欢喜道。
“大姐，您贵姓呀？”
“免贵，姓杜。”
“好，杜大姐，我先拿8条吧！”
8条健美裤200元，10条牛仔裤400元，正好撑起陆东的摊子！

站在朝阳街口，陆东紧攥着借来的三百块钱，又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钞票，清点一遍。
现在，他有1135元9角6分钱。
他打算一次性从薛老板那里进30条牛仔裤，批发价可以降到35元，就是1050元。
那么，他就剩下85元9角6分钱。
还是有点儿紧张啊，或许，他应该跟小兵借500元。问题是，小兵家里也困难，手头根本没有那么多钱，陆东知道。
算了，就这样吧！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的滚落，陆东抬手随意一抹，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大小商铺。
午后的阳光炽热得仿佛要将万物融化，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空气里弥漫着沥青融化的焦味。加上周围嘈杂的人声、车辆的鸣笛声，让陆东的内心焦躁不安。
他拿两毛钱买了一袋冰块，这个年代特有的冷饮，就是把水和糖冻成冰疙瘩，装在封好的塑料包里。
陆东把冰块按在额头，顿时一股凉意窜到脚底。
呼，舒服多了。
......
来到一家皮具店，陆东打量柜台里的各种皮带。
“要纯牛皮还是仿牛皮的？”
皮具店老板嘴里叼着烟，烟雾从他的嘴角袅袅升起，手指不耐烦地在玻璃柜台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柜台里，几十条皮带像一条条蛰伏的蟒蛇，盘踞在架子上，金属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
陆东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凑近柜台，仔细观察着各种皮带。好家伙，时代进步的真快，皮带的款式真多。他记得，前两年太原地区还流行红布裤带。鲜红的裤带配上崭新的军装，是社会人的标配。
现在回头看，不得不说，有点儿老土。
陆东掏出红塔山香烟，尽管他不舍得抽，也只剩下两根了。
取出一支递给老板，老板的双眼亮了一下，起身笑着接在手里。不是图这支烟，是陆东表现出的诚意，让老板心里舒坦。
“老板，我是卖牛仔裤的，刚起步，”陆东干脆利落的说明自己的处境和想法，“我想，进几条仿皮的皮带，当作赠品送给顾客。款式要港气，能搭配牛仔裤，越便宜越好！”
老板一听就明白。
柜台里摆的都是好货，动辄几十块钱，甚至几百块，都不是陆东想要的那种。
只见，老板弯下腰，挑选一番，从柜台下面抽出几条皮带，有细款，有粗款，共同的特点是扣头是金属的，欧美风。
“小后生，你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是的，多少钱？”
陆东笑了笑，拿在手里，质量不是太好，但系个半年一载的，还是没啥问题。
“10条起批，看你刚起步不容易，6块钱给你吧。”
6块钱也不便宜啊，陆东可是要当作赠品的，价格无疑是有点儿高了。
“老板，有没有3块钱的？”
陆东拿冰块敷在脸上，问道。
融化的冰水和他的汗水混在一起，流淌下来。
老板看到这一幕，嘴唇蠕动了几下。显然，这个艰苦创业的小后生感动了他，他叹了口气。
“啥也不说了，4块钱给你，我不挣你的钱。”
又遇到好心人了。
“谢谢老板，等我生意做起来，会照顾你的！”
陆东赶紧道谢。
挑选半个小时，陆东拿了20条皮带，花了80元。
他脑海中浮现出李拐子摊位上，那条模特身上的铜扣皮带，那粗制滥造的做工，连他4块钱的皮带都不如！
有了这个促销利器，陆东就能打一场翻身仗。
话说，他拿的皮带零售价都要十来块钱，算是好的了。
......
然后，陆东来到薛老板的门面房。
薛老板正在享用丰盛的午餐。
木桌上，摆着一盘猪蹄子、一盘油爆大虾，一盘黄瓜拌豆腐干、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瓶汾酒。
薛老板的日常餐，就相当于普通人家的节日餐。
有钱就使劲吃，把自己吃成胖猪。
陆东咽了咽口水，看着满嘴流油的薛老板，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支红塔山，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你又来了？烦不烦？”薛老板咀嚼着一只大虾，连虾皮一起咬碎，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一次拿10条，两天跑一趟......”
陆东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他嘴里的那只虾。
事实上，他从薛老板这里拿货，是在帮薛老板赚钱啊。二道贩子掌握进货渠道，坐着收钱，大鱼大肉的还不满足，非要嘲讽别人几句不可。
“薛哥，”陆东咽下一口怒气，笑着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一次拿30条。”
“啥？”薛老板愣了一下，“你小子做顺手了，说话也硬气了，是不是？”
“没有啊，我哪敢在薛哥面前硬气，薛哥就是我的老板，我其实就是给薛哥打工的。”陆东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说道。
“知道就好，”薛老板点点头，拿筷子夹起一只大虾，“来来来，赏你一只虾吃！”
刹那间，陆东脸红了。
这和街头的混混逼迫韩信钻裤裆，有类似之处。
看似没有那么过分，其实是一种羞辱。
薛老板觉得陆东不识抬举，不给他打工，非要自己摆摊儿。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夹一只虾给他，就是想告诉他，“别忘了，是老子给你一口饭吃！”
店面里，几名打工者好笑的看着这一幕，他们在老板面前小心翼翼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自己卑微罢了，却想看陆东的笑话。
......
陆东看着那只悬在空中的油亮大虾，油渍正顺着尾巴往下淌。
陆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绽开笑容：“薛哥，这虾炸得透啊，连壳都是金黄酥脆的。”
说着，他伸手去接，右手就要触碰到虾尾时突然抖了一下，碰到桌子上的那瓶汾酒。
汾酒瓶子朝一边倒下。
薛老板吓了一跳，筷子一松，大虾掉落下去。
虾还没落地，就见，陆东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把抓住歪倒的酒瓶子。
“哇，小陆的手速真快！”
几个打工者惊叹的同时，说笑几句，尴尬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他们不由得对陆东刮目相看，这个小后生了不得！
薛老板瞪大眼睛盯着陆东。
如果说，陆东一拳打向自己的话，他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这分明就是故意在示威嘛！
薛老板冷哼一声，转头喝道，“愣着干球甚了，给小陆拿30条裤子！”

眼看着太阳渐渐的向西边划过去，始终都没有开张。
陆东不由得焦虑起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人在陆东的摊位前停下来，哪怕是问一句也好啊！
李拐子那家伙，又卖出去两套军装，眉飞色舞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烦。
大家都是凭本事赚钱的，陆东并不嫉妒李拐子赚到钱，问题是，这个家伙改不了自己的臭毛病。
不出意外，他又开始嘀咕了。
“我说陆东，你这裤子啊，还是趁早收起来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李拐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干笑，“你看看你，卖裤衩不行，全给贱卖了。卖这流行服装也不行，还是听你妈的话，去机械厂上班吧，别在这儿瞎折腾了！”
陆东心里窝火极了，就像一座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他强行忍住。
在社会上混，情绪一定要修炼好。他知道，跟李拐子这种人吵架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他转过头去，暗暗发誓，“我陆东一定能把这生意做起来，你李拐子就看着吧！”
想是这么想，但他的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座山，沉重的让他呼吸不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自己到底是不是做生意的料？
上辈子他在工厂干了一辈子，每天面对机床等各种钢铁设备，说实话，还挺省心的，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做买卖，就要和人打交道，放下面子说尽好话。哎，和人打交道是世界上最累人的事！
问题是，陆东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用不了几年，一家人的生活就会陷入低谷，在苦难中挣扎着，老妈连看病吃药的钱都没有，老爸一蹶不振白发苍苍......想到这里，陆东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儿子再孝顺，没有钱都是扯淡，不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这辈子岂不是又特么的白活一场？
不！
“我绝不能放弃，我必须赚到大钱！”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在陆东的脑子里响起。
他改变不了世界，但他能改变自己。
......
陆东转过头，盯了李拐子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李拐子吃了一惊，他看到陆东刚才还难过的要哭，现在却面带微笑，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意志如此的坚强。
“你，是不是想通了？”李拐子闷声问一句。
“是，我想通了，”陆东站起身，目光扫过人声鼎沸的市场，“我就不信了！”
“你不信啥？”李拐子带着成功人士的口吻，语重心长道，“陆东啊，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抱住铁饭碗，才是你最好的出路。不是老哥说你，你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欠打！
是谁给他的权利，竟敢对陆东做出这样的恶评？
总有一些人，吃饱撑的对别人指手划脚评点一番，还以为自己是好心。
滚一边去。
陆东把涌到嘴边的这句话，硬硬的吞咽回去。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他突然扯开嗓子，惊飞远处一棵老柳树上打盹的小麻雀。
这一声吼，吼出了陆东的满腔悲愤。瞬间，他感觉舒畅许多，吼散了心中的一团郁气，吼出了斗志。
“都来看看啊，最新款的牛仔裤，老美原装进口货，五十块钱一条，便宜卖了！”
他豪迈的喊声，在嘈杂的自由市场中响起，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这一刻，陆东觉得自己就是踏上战场的勇士，连死都不怕，还在乎某些人投来嘲笑的眼光吗？
“你这是要唱大戏啊！”李拐子叹一声，同情的望着陆东，好像陆东看武侠书走火入魔了，“听不进劝，自找苦吃。”
陆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继续卖力吼。
卖糖炒栗子的大爷跑过来，伸出黑乎乎的手摸了摸一条牛仔裤，“布料挺厚实啊，比劳动布还结实。”
劳动布，是用粗面纱织成的，专门做工作服，深受中老年人的喜爱。上辈子，陆东就穿惯了工作服，十几年如一日。
看着那双脏兮兮的手，陆东有点儿心疼自己崭新的牛仔裤，不过，他还是微微一笑。
“是啊，大爷，你可以把牛仔裤看成是进口的劳动布裤子。买一条回去给小孩穿，能穿七八年呢！”
“五十块钱，太贵了！”
大爷撇了撇嘴，转头又去卖糖炒栗子了。
晕，来捣乱的是不是？
旁边的李拐子笑了，笑声如一只老乌鸦。
陆东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拍打几下牛仔裤。
不能发脾气。
......
“来看看啊，周润发最爱穿的牛仔裤牌子，张国荣还做过广告，刚刚引进太原，想港气就穿牛仔裤！”
陆东乱喊起来。
就算名人知道了，也不会来找内地的一个自由市场中摆摊儿少年的麻烦。
人家确实穿牛仔裤，老美正品，而陆东的货还是仿品。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没有多少人有分辨能力。
终于，一个穿吊带裙的年轻姑娘走过来，一看就是追逐时尚的有钱人家的孩子。
她手里拎着一袋螃蟹，那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这裤子咋卖了？”
姑娘一开口，浓浓的太原味。
“五十块钱一条，在太原你找不到这个样的价格，不搞价。”
陆东按捺住紧张而激动的心情，语气坚定道。
“说实话，价格倒是挺合适的。海子边好多卖牛仔裤的，你咋跑到自由市场里来卖了？”
姑娘觉得有点奇怪，好笑道。
“先卖几天，下一步我打算去海子边卖。要不是在自由市场里，我也不会卖这么便宜啊！”
陆东挑出一条适合姑娘穿的牛仔裤，捧到她面前，让她摸摸货，“质量杠杠的，太原人都生产不了牛仔裤。”
“是啊，咱们太原有点儿落后是真的。”
姑娘感慨道。
这时，一旁的李拐子又蛐蛐了。
“挣太原的钱，吃太原的饭，还不说太原的好，什么人呀！”
陆东飞快的转头瞪李拐子一眼，这个家伙要是搅黄他的这一单生意的话，陆东非揍他一顿不可。
好在，姑娘假装没听见，撅起了小嘴。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姑娘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真皮钱包，潇洒的抽出一张50元钞票，递到陆东的手中。
“裤子挺合适的，找个塑料袋给我装起来吧。”
姑娘的话语，在陆东的耳边回响，如天籁之音。
陆东紧握着钞票，双手都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他使劲点点头，跑到李拐子的摊位上，抽出一个塑料袋。
把牛仔裤叠好，放进袋子里，送到姑娘的手中。
老天有眼，终于，陆东开张了！

老妈做好了饭，陆东不吃，坚持等老爸回来一起吃。
老爸在厂里干了一天重体力活，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家门，陆东赶紧给老爸准备好一盆温水，让他洗漱一下。
“你儿子越来越懂事了！”老妈夸赞道。
那还用说，老爸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乐到合不拢嘴。
以前，陆东没有这么做过。
上辈子，他不是很懂事，在老妈的宠溺下根本不干家务活。没事，他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流行歌曲，看租来的武侠书。
这辈子，一切都要重来。
翻天覆地的变化，让老爸感到莫大的惊喜。
往常一进门，迎接他的就是老妈的唠叨声，还有母子俩吃完的剩饭。
身为家庭的顶梁柱，老爸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他只恨自己没本事，挣不来更多的钱，老婆有病都没钱住医院，每天还要去五龙口摆摊儿。
这个家庭能维持住，他就很知足了，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奢望。
而如今，老婆满面春风，儿子如此孝顺，让这个憨厚的汉子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爸，来喝杯酒解解乏，”陆东给老爸倒了一杯汾酒，“我妈炒了两个好菜，就是有点儿凉了。”
“不要紧，不要紧。”老爸兴冲冲道。
“看把他高兴的，哼，还喝汾酒呢，这是老干部的待遇。”老妈乐道。
陆东笑着，心中泛酸，只要一点点享受，父母就如此的开心。他做儿子的，不努力咋能行呢！
......
接下来两天，李拐子可老实了。
不敢再说陆东的闲话，把他憋坏了，把矛头转向王大姐。
他找错了目标，王大姐不是好惹的。当她被李拐子激怒后，冲上来拽住他的衣领，非要去他家，找他老婆说一个好赖。
李拐子懵了，显然他是一个怕老婆的人，赶紧给王大姐说好话，还破费买了半斤糖炒栗子，王大姐这才罢休。
陆东笑坏了。
谁都惹不起，还谁都想惹，李拐子以为自己是非洲的平头哥？
......
10条牛仔裤销售一空，收回本钱，赚了105块钱。
遇到不差钱的主，能多赚一块是一块。
而健美裤只卖出去一条，35块钱成交的，也赚了10块钱。
咋回事？
难道说，是健美裤的风潮还没到来的缘故？
不应该啊，大街上，陆东看到不少姑娘都穿上了健美裤。
眼看，健美裤的市场就要爆发了。
陆东坐在自己带来的一个小马扎上，点燃最后一支红梅烟，反复揣摩起来。
说到底，健美裤是女装，和男女通穿的牛仔裤不一样。小伙子卖女装，无形中劝退许多的顾客。
怎么办？
要是有钱的话，陆东就能雇佣一个小姑娘帮他卖货。问题是，他没钱，万事开头难，难死个人！
陆东请王大姐顺便帮他照看一下摊位，骑上自行车去朝阳街进货，一路狂奔。
现在他手里有500块钱，只能再拿10条，慢慢滚动。
难啊，这要滚动到啥时候，他才能把雪球滚大？
......
站在薛老板的大门面房的台阶上，陆东羡慕极了。
不知道猴年马月，他才能拥有一间自己的商铺，悠然的坐在里面，端着一杯香喷喷的茶，吸着一支上档次的好烟。
薛老板，现在就是这样的。
这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李拐子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打着饱嗝儿，一手握着紫砂壶，一手夹烟，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个手下人忙碌的搬运成包的牛仔裤。
铁皮吊扇在薛老板的头顶吱呀呀转着，卷起的风里混着仓库特有的味道。
陆东为了赶时间，不到10分钟就从五龙口冲了过来，此刻，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
那一张老旧的木桌子后，薛老板端起紫砂壶啜吸一口，发出畅快的响声。
他不是没钱换桌子，是没那个必要。在这个有点儿乱的年代里，有钱人都爱装穷。矛盾的是，薛老板手腕上的金表，在射入门面房的一道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金光。
又想装穷又想炫富，薛老板就过着这种不和谐的生活。
......
“薛老板，下午好！”
陆东喘几口气，走上前去友好的打招呼。
薛老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像在回忆这个年轻人是谁。
陆东赶紧掏出在路上买的一盒红塔山，取出一支烟，敬给薛老板。
薛老板一看是红塔山，就没有拒绝，放下紫砂壶，接过红塔山夹在自己的耳朵上。
陆东看到，木桌子上放着一堆零散的烟，都是客户给他敬的烟，他一天都抽不完，根本不用自己买烟。
“哦，我想起来了，”贵人多忘事，薛老板点了点头，“前几天，你从我这儿拿了10条牛仔裤。”
“是的，我拿了10条，都卖完了，今天来再进10条。”陆东笑着说道。
此时他心里有点儿打鼓，生怕薛老板拒绝自己。
踏入生意圈，就要建立起稳定的业务关系。
薛老板一手掌握着优质的高仿牛仔裤，不给陆东供货的话，就掐断了他的路子。
从这个角度讲，薛老板捏着陆东的命脉。
薛老板抬了抬眼皮，气势凌人的看陆东一眼。
并说出让陆东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又来烦我了，我早和你说过，我这里最少都是30条起批。你几天时间才卖了10条，还以为自己挺有本事的，是不是？”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陆东感叹一声。
他嗓子都喊哑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卖出去10条牛仔裤。他小小的成就感，忽然就被薛老板几句冷冰冰的话，扫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如果说，他还能和李拐子抗衡的话，那么在薛老板的面前，他连反驳一句话的资本都没有。
只能低头说好话。
“薛哥，”陆东镇定下来，改了称呼，“我知道，我给您添麻烦了。我刚起步，手里没有几个本钱。等我攒够钱，就去海子边发展，那个时候，一次最少从您这里进几十条，甚至几百条牛仔裤！”
“呵呵，呵呵呵。”
薛老板忍不住笑了，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肥胖的大肚子抖动不说，就连他像女人一样的胸膛也颤动不止。
陆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自己的前程命运捏在别人的手里，这种滋味真不好受，让他感到窒息，都要喘不上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