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看到一只死兔子都要哭半日的小姑娘，只是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抖着手为我绾上歪斜的堕马髻。

“小姐，最爱骑马了，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小皇子马上回来了，小姐别怕，等小皇子回来，有人为小姐做主了。”

我哑然失笑。

傻小桃，他不会的。

那年我着红衣与他一身玄甲在朱雀门，他只留下一句话，愿此生不复相见。

阿炎，我们真的不会再见了。

像是听到我的话，小桃突然崩溃，指着角落的木箱子。

“他就算恨，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仍旧不依不饶！

小姐这些年过得是什么光景，难道就他一个人恨，小姐的恨该同谁讲！”

说完，她趴在我身上，静寂的屋内，又响起大漠的歌谣。

春草绿，秋草黄……日子过得太快了，我都忘记了我其实是阿缨啊。

可很多年了，我当了很多年的长宁，再无人唤我一声阿缨。

屋外雪仍没有停的迹象。

我抬头望去。

雪，如此大的雪，好像塞北的冬天。

爹爹，你能看到吗，你怎么不来接阿缨回家呢。

3飘出屋外，我漫无目的在宫中游荡，半年未出，皇宫中愈发冷清了。

阿炎钟爱桃花，宫中从前种满了桃树，如今竟砍伐得一棵不留。

我盯着地上厚厚的白雪。

景昭哥哥，你当真恨阿炎到如此地步吗。

……再抬头，我已来到了紫城殿。

两个人影在烛火中明明灭灭。

我凑过去，心几乎要跳出两瓣。

阿炎，是你吗？

跪在大殿的人，他的战甲还凝着塞北的冰霜，头颅依旧仰得高高的。

是阿炎，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将军。

在我愣神之际，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皇上将酒杯摔在这位皇弟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娶一个胡人女子！

你疯了是不是！”

“百年宿敌，牺牲了多少将士，如今你说你要娶她！”

赵景炎轻扫身上的碎片，对上皇上的目光，眼底尽是漠然。

自小到大，赵景炎从未和皇兄红过脸。

可那年的宴会，先皇将我许给他，那是他第一次与哥哥生气。

我在太夜池找到他时，他正我刚开口劝，他却打断我。

“不行。”

阿炎拉着我的手，语气认真得盯着我。

“其他都可以给皇兄，唯独你。”

那时我们没人注意到一旁，赵景昭正晦涩不明地盯着
寄出的家书，每封都沾着咳血痕迹，最末页写着
四个常年在宫中一起读书，玩乐。

她虽是太傅的女儿，却更像武将之子，整日喜欢舞刀弄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有在赵景昭面前才收敛些。

我们曾是最要好的玩伴，只是三年前，我大婚那一日后，便再没有见过。

我知道，她同阿炎一样。

恨我，恨皇宫，恨皇上。

半年前，我曾经发出过帖子，请她进宫，可小桃最终只是红着眼，带回来了她及笄时我送的发簪。

而那日，也是我第一次吐血。

就像陆淑仪穿的这红裙，如此扎眼。

她仍不减当年，揪着小斯的领子就要动手。

“陆淑仪。”

突然身后有人唤她，等她转头，看清来人后，二话没说，给了他一记闷拳。

“赵景炎！

你还知道回来啊！”

5我高高兴兴地跟在他们后面。

看着他们一路上斗嘴的样子，还和当年一样，两个火爆脾气的人，一碰就炸。

我在他们两个中间，高兴得打转。

陈淑仪摸摸胳膊，嘴里嘟囔道，“这风怎么凉飕飕的。”

到了府上，陈淑仪把腿往石桌上一架。

“我就知道你会去这里，”赵景炎嫌弃地瞥了一眼。

“陈淑仪，你也太野蛮了，早知道第一次见你就不救你了。”

我也想起来了。

第一次见陆淑仪是在太夜池，阿炎浑身湿漉漉的，而淑仪则在池中不停翻腾喊救命。

我那时以为阿炎玩心大起，将人推池里去了，气的就要跳下池子，再同皇后娘娘告状，狠狠教训他。

后来因为这件事，阿炎和我闹了好长时间别扭。

他委屈地控诉我，自己是那种无赖吗。

我轻轻笑了，就听见陈淑仪不服气地冷哼一声。

“规矩，就是这破规矩把人困死了，再说了，这小斯不知从哪里听得消息，整日胡说八道，不治治他，怕是哪天惹出什么祸端来。”

赵景炎低头一笑，没有说话。

“不过第一次见，就算你不救我，阿缨也不会坐视不理。”

“呵，她个小旱鸭子，怎么能救你，你不是不知道，她最怕水了，就连……”赵景炎说着脸色突变，紧绷下颌。

陆淑仪见状，转移话题：“你真要娶那个胡人啊，那可是我们百年宿敌啊，当年阿……的父亲可就牺牲在他们手上。”

又是这句话。

赵景炎闷头将酒一口喝完。

有时候，是敌是友，他真的分不清。

试问
湖面。

……皇上阴沉着脸，良久他捏碎翡翠扳指，将奏折甩到地上。

“朕不同意。”

<赵景炎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丝毫犹豫。

“我愿用虎符换换莹娘。”

闻言皇上一怔，先皇留给他的只有虎符，没了它，等于彻底失去了所有。

早就有密信来报，说他带回来一个貌美的胡人女子，容貌与皇后极为相似。

自己这个皇弟，和当年一样执拗。

皇上心头突然闷闷的，他轻声笑了。

“也好，皇后总说希望你能早日成家。”

“既然如此，我与皇后便为你们主婚。”

我看见定远侯握成拳的手，指甲嵌入肉里。

久久说不出个“是”字。

变成鬼，也会心痛吗，也会流泪吗。

明明都没有心了啊。

我反复咀嚼着成婚二字，那不存在的心仿佛被掏了个大洞。

阿炎，你当年也似我这般难过吗。

阿炎，原来鬼也会难过的。

4一夜之间，定远侯请婚的消息传遍京城。

城西的这棵柳树，与记忆里别无二致。

又见那年，银鞍白马的少年将军穿过满天飞花，将青梅塞进我的手心。

“等立了军功，就向父皇讨你做我的新娘……”而如今，那柳树下支了个馄饨摊子。

雪后初晴，比昨日冷意更甚。

摊子上人不多，只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我。

“这定远侯不是去打胡人的吗，怎么现在要同胡人成亲了？

你说这怪不怪，毕竟当年谁人不知这先皇对他……别胡说！

小心脑袋！”

小斯一直竖起耳朵，听到这话，立刻放下抹布，挤进二人中间。

我见状，也凑了过去。

“两位客官，你们有所不知，这定远侯是被心上人给伤透了。”

他神秘地四处看看，低着声音：“想当年，定远侯与他的心上人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可塞北突发战乱，他只能舍生取义，等他回来，这当今圣上夺了皇位，心上人也心倾于当今圣上。”

“那他心上人是谁啊？”

说起这个，小斯似乎很害怕，捂着胸口。

“他就是陆淑仪那个女魔头啊。”

“你说什么。”

一道女声打破神秘气氛。

小斯回头大惊失色，连连求饶，“饶命啊，陆魔头，啊不是，陆小姐。”

“不是，是女魔头。”

我大喜。

是淑仪，陆太傅的女儿，当年送进宫和我做伴读，我们
笑道：“你知道吗，他回来了，并且马上要大婚了，你们不会再在一起，这辈子你们再也不会在一起了，因为你们不能！”

他嘴里一直喃喃着。

“因为天道不容，而朕就是天。”

我静静地站在雪地里，这些年小桃问我恨不恨他。

我当时没有回答，我曾经恨过，恨他夺走他的一切。

三年前大婚，他走出城门后，我滚出轿子，被抓回皇宫去。

皇上想要强迫我，他说：“长宁，留在我身边好吗？”

可我看不出他那双眼有丝毫的爱意，在他解开我最后一个扣子时，我问出那句—是不是只要是他的东西你都要抢！

皇上暴怒，他死死掐着我的脖颈。

“你懂什么，那本来就是我的，本来就是！”

“你是，皇位是，只要有我在一起一天，你就别想和他在一起。”

公公赶来时，他已恢复了神志，他回头看了看，里面寂静地可怕，连一点光亮都没有。

我看见他皱了下眉头。

在路过我的时候，我听见他说，“明日，让皇后出冷宫和朕一起主婚吧。”

10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想起三年前，我听见铁甲铮鸣，送亲的喜乐与出征的号角纠缠成刺耳的悲鸣，金吾卫的呼喝吞没了最后几个字。

“愿此生不见。”

赵景炎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莹娘坐在轿子里，百姓的谩骂声不绝于耳，我不想让他们听到，急得团团转。

大风几乎要吹落轿子，他坐在马上，不知在想什么，手伸出去，一股莫名不安的感觉窜上心头。

风。

赵景炎想起来曾经那个小女孩，赵景炎突然好像再看一眼后边突然传来声音。

待他听清，战无不胜的将军，腿一软。

“皇后娘娘殁了。”

红绸铺满宫道的喜日，赵景炎身着婚服策马闯入冷宫时，檐角冰棱正映着宫女跪在青石阶上为枯槁女子梳发的剪影——那是他十年未见的青梅，此刻却如褪色宣纸般苍白。

小桃攥着褪色佛珠嘶声道：“侯爷可知，小姐每日跪在宝华殿为您抄经百遍？”

“先帝逼婚那夜，她为保您兵权不惜饮下哑药，喉间溃烂仍偷绣出征护身符…否则！

你怎么还会有兵权！”

语未毕，血沫已从她袖口渗出，原是多年偷送汤药被刑求的旧伤。

小桃颤抖着翻开我枕下匣盒，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十六封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