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引来了数学老师的关注。

不过他关注的是我为什么捂着脑袋，既不坐端正，也不看黑板。

他指责我上课不认真，说从坐姿上就看出来对老师的不尊重。

下课之后我用头发遮住那个肿包，跑去请求老师不要告诉我的父母。

我害怕我会因此失去上学的机会。

可我还想上学。

因为只有上学，我才会有其他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让我的人生多了一重可能性。

我不再只是弟弟在学校里的保姆，我不再只是父母眼中的扫把星。

我还是个学生。

为了维持学生这个身份，我每天在书包里装上纸巾、雨伞、保温杯、洗好的水果、两套课本。

只为了在弟弟需要的时候及时送过去。

他就在我的隔壁班级。

隔壁班的所有同学都认识我。

不过他们对我的认识是方天赐的保姆，而非方天赐的亲生姐姐。

5我叫方素夭。

这名字隐晦，旁人听不出来是盼着我速速夭折的意思。

可没有如父母所愿，我非但没有夭折，还活了十五年。

“方素夭，你名字挺奇怪的，但挺特别的。”

坐在我床边的男人说。

他伸手递过来削好的苹果。

我却犹犹豫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

我没吃过这样一个完好的苹果，还是削好的。

“减肥也要适可而止。

你是还想饿晕吗？”

他的眼神有点严厉，我却感受到一阵暖意。

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好甜。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小口小口的咬，怕被他觉得自己吃相太丑恶，对食物太贪婪。

“馋痨鬼！”

厨房的灯突然亮了。

沈翠芳站在门口，脸上是胜利的狞笑。

“小小年纪就偷鸡摸狗，长大了还得了？”

我蹲在地上，手里的鸡蛋掉在地上。

是弟弟早上不愿意吃的煮蛋。

灯光太刺眼，把我连同我的自尊照得一丝不挂。

父亲和弟弟也被吵醒，站在母亲身后。

弟弟揉着眼睛，嘴角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方素夭，你这么馋的吗？”

“饿死鬼投胎！

白天装得人模人样，半夜做贼！”

我妈扯着嗓子喊。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还睡不睡了。”

父亲方庆国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

弟弟也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沈翠芳走上前，俯下身子，用手背狠狠在我嘴上扇了两巴掌。

“跪下！

今晚就在这跪着，我要是发现冰箱里少了一样吃的，我准
上像一把钝刀。

我被这股力逼得向后仰了仰身体，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应该感谢你弟弟，你是托了他的福才能出生的，不然我会要你？”

她用削土豆的刀尖点着我的鼻梁。

“你别那样说她了。

嘉宝多个姐姐也好，去学校里也好有个照应。”

我爸瞥了我一眼说道。

“你就是太宠她了，才搞得她一身臭脾气，去买个菜买回来这么蔫的。”

沈翠芳用眼神剜了我一眼。

我很想辩解，是因为我拿得钱不够，只能买些别人挑剩的菜叶子。

但我知道，一旦我辩解了，嘴巴上就会招来两巴掌，“死丫头，说你两句你还犟。”

3厨房里飘着排骨汤的香气。

弟弟坐在餐桌边晃着腿，碗里堆着小山似的红烧肉。

我把三碗米饭端到桌上，忍不住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看什么？”

沈翠芳突然提高音量，“去把垃圾倒了！”

“妈妈你好吵啊！”

弟弟嘴里咬着一口肉，不耐烦的说道。

“哎哟，对不起我的宝贝，都怪你姐姐不听话，吵到你了。”

我妈捂起弟弟的耳朵，堆着一脸笑说道。

“愣着干什么？”

我爸白了我一眼，又摇摇头，“真是蠢啊！”

“对啊，就这样你还护着她。”

我妈嗔怪道。

“我不是护着她，我是觉得天赐在学校里确实需要一个人照应。”

“那倒也是。”

沈翠芳满意地点点头。

我用纸巾擦掉地板上的汁水，那是从垃圾袋里渗出来的。

如果处理不及时，少不了挨一顿骂。

我拎着垃圾袋悄声走出门，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我摸着黑往下走，心里数着台阶。

走到第九级台阶，我踩到一块香蕉皮，整个人往前扑去。

垃圾袋破了，腐烂的菜叶沾满裤腿。

我坐在黑暗里，听见楼上传来摔门声。

“扫把星！

蠢货！”

我脑补出他们的语气，轻声笑了。

身上挨的打多了，人的耐痛能力会增强。

被骂多了，人也会产生对骂声的免疫力。

但挨骂总比挨打好，不必在学校里费心掩饰着伤口上课。

4额头上被沈翠芳敲出一个大肿块的那天，我捂着头听课，生怕老师们看到后询问我。

更害怕老师问我之后，引起同学们的注意。

比父母的打骂更让我害怕的是同学们的询问和揣测。

可能我的隐藏技术太拙劣了，
开的。

沈翠芳巴不得我在外面出点事，最好再也回不来。

其实我也不想回家，我回家的唯一原因是我还想上学。

只要继续上学，我的人生就不算太糟糕。

我摸着黑往楼下走，打算找个地方睡觉，网吧、医院急诊大厅、地下停车场，总之能睡就行。

在家里，我一开始是在厕所打地铺，那刺鼻的尿骚味，我整整闻了八年。

之后好一点了，我在阳台上有了一张行军折叠床。

太阳把床晒得暖烘烘的，睡觉时我闻着阳光的味道，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我走出单元门，有两道车灯突然刺破夜色。

我下意识抬手遮挡。

他那辆黑色轿车还没有走。

驾驶座车窗降下三分之一，他的目光望向我。

我慌忙往楼道里退。

“去哪？”

他的声音传过来。

我猛地刹住脚步，转身走到他车前，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

“你是救了我，我很感谢你。”

我咬着字，声音发冷，“但你管的是不是多了些，大叔？”

“我只是看不得无知少女堕落...另外，我好像还没到被叫大叔的年纪。”

他低笑一声，指节在方向盘上轻敲两下，戏谑的说道。

“行啊，大哥。”

我后退半步抱住手臂，“那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堕落？”

“八点档不都这么演？

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从上到底扫了我一圈。

“最后不是被骗进酒吧，就是被拐卖到乡下。”

我嗤笑一声，“那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或者拐卖少女的人贩子？”

8他突然笑了。

“啪”的一声，一部黑色手机精准落进我怀里。

“自己查。

我的名字是陈曦，曦是晨曦的曦。”

我低头划开屏幕，锁屏壁纸很老派，是个风景图。

还说自己不是大叔。

我心想。

指尖在搜索栏飞快敲下他的名字——页面跳转的瞬间，娱乐新闻的标题映入眼帘。

“查到了？”

他单手搭在车窗沿，“现在可以证明我不是人贩子了？”

“娱乐公司老板啊...那更危险。”

“小姑娘，你想多了。

我是觉得你无处可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住处。”

“算了吧，露宿街头可能更安全一些。”

我摆摆手，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等我快走到小区门，他的车子从我身边驶过，带起一阵风，有点冷。

“真是奇怪的人啊。”

我小
—完了。

我把卷子和成绩单留在了教室里，方天赐已经提早被方庆国接走了。

我背着方天赐和我的书包，在路上磨磨蹭蹭的走着，想延迟到家的时间。

还是没能逃过。

成绩单被发到了家长群里。

我高悬的成绩刺激到了方天赐。

他又来了那一套，在地板上撒泼打滚。

我进门的时候，他看到我像受到了刺激一样，用手指着我的脸，“都怪她，都怨她。

我这次本来复习得很好，我有信心可以考得很好的。

她没给我装三角板和量角器，涂改液也没有。”

“天老爷啊我的宝贝，我知道如果不是这个死丫头，你肯定能考好的，快快别伤心了...”沈翠芳跪在客厅地板上，双手颤抖地抚摸着方天赐的脸。

他大口喘着气，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手里紧攥着那张已经被揉皱的成绩单。

我突然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方庆国又抬起了脚，狠狠踹在了我的肩膀上，“你弟弟情绪不好，你还故意刺激他！”

我像一块抹布一样瘫在地上，只感到胃部一阵剧痛。

“我不要再和她一起上学...”方天赐在地板上扭动着身体。

胳膊在空中乱舞。

“好好好，咱们不和她一起上学...明天就让她退学，明天就退...”沈翠芳用手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医生说他有边缘性人格障碍，一点小事都会让他崩溃而父母坚信是我造成的。

他们认为是我的出生带走了方天赐的一部分气运。

沈翠芳对此自有一番自己的说法：子宫本来就那么大一点，你占上了一个位置，你弟弟自然被挤得无处生活了，营养也全让你一个人吸收了，你就是个夺走你弟弟气运的扫把星。

我不知道如何反驳这番歪理，只是一直小心翼翼，尽量的不惹到方天赐。

可没想到，还是没有避免。

11我没有学上了。

我似乎更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以前我还可以以方天赐在校保姆，家里保洁的角色待在这个家里。

而现在，我确实没有了任何价值。

可是，如果不能上学，我待在这个家里又有何必要呢。

我躺在阳台上，听着客厅里时钟“咔嗒、咔嗒”的走针声。

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我起身收拾了自己仅有的两件外套，悄悄走出了家门。

夜风比我想象中更冷。

我把
”我递上那个信封。

虽然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但还是能够明显的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停顿了几秒。

“就当是给你提前预支的工资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疏离，转而又笑道，“收好了，可能接下来很长时间都不会发工资了。

到时候可别怪我压榨员工。”

他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还在原地愣怔的我。

工作开始多起来。

我越来越适应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姿势，任由那些摄像头都对向我。

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小广告找上我。

饮料、洗发水、口红...而在拍摄现场，我总是会瞥到站在角落的陈曦。

四目相对时，他会迅速把目光移开，然后离开片场，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我。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刁难的人，许是不满意我抢了别人的风头，故意给我化难看的妆容，穿旧的裙子。

我顶着蓝紫色夸张的眼影站在镜头前，穿着劣质的长裙。

鼓风机还在嗡嗡的响，我的脸被吹得生疼。

我已经丝毫顾不得拍摄出来的形象了，只想快点结束。

“眼神再入神一点，表现出闻到香水味的沉迷感。”

摄像师大声说道。

“你这个样子，是闻到屁味了吗？”

周围人哄堂大笑。

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一个穷酸丫头，既不是专业影视学校毕业的，又没什么代表作品，怎么可能接到高级香水代言。

“还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得了这些资源呢？”

“看镜头前这么僵硬的，私下里...谁知道呢，玩得就是反差人设。”

我佯装听不到这些声音，攥紧了裙摆，一遍一遍在心里演习。

20“你们就这样对待代言人？”

传来一个冷冽的男声。

陈曦西装笔挺，眼神却像淬了毒。

他从摄影棚外一步一步走进来。

“陈总，误会，误会...还没正式开拍呢，正式拍摄肯定给方小姐穿合适的衣服。”

“误会什么？

你也知道衣服不合适啊？”

全场一片静寂。

我成为程曦旗下的艺人近两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拽着我离开时，我的手还在发抖。

他的掌心温热，走到电梯时，我下意识的抽回自己的手。

“你就一直这样，让别人欺负你？”

“也没有欺负...就正常工作嘛。”

我嗫嚅道。

“正常工作？

正常在哪里？

是这比抹布材质还差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