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江清婉墨云寒的女频言情小说《和离后,我一卦名动京城江清婉墨云寒》,由网络作家“江清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从长安区到东郊的马家村,马车要走一个多时辰。江清婉正好睡了一觉。快到的时候,莲儿将她叫醒。“小姐,车夫不肯再往前走,怕染了病。”江清婉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弯腰走出马车。空气中能闻到河滩的泥土味。车夫还在跟李斗拉扯。“村里好多病的,都是喝了这大洞河的水,你们还敢来抓鱼?不行不行,再多银子也不行。”“我们吃过,根本不会生病。”李斗最笨,急的面红耳赤。江清婉叫住他,让莲儿给了钱。“劳烦大叔在此处等着,我们一会还要回城。”车夫想了想答应下来,将马车牵到一边栓了马。江清婉看向还有段距离的河滩。“莲儿,李斗,你们将左手伸过来。”二人忙照做。江清婉在两人掌心各画了一个驱邪符。她有修为傍身,就算是瘟疫,也伤不到她。有了驱邪符,可保莲儿和李斗无恙。“...
从长安区到东郊的马家村,马车要走一个多时辰。
江清婉正好睡了一觉。
快到的时候,莲儿将她叫醒。
“小姐,车夫不肯再往前走,怕染了病。”
江清婉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弯腰走出马车。
空气中能闻到河滩的泥土味。
车夫还在跟李斗拉扯。
“村里好多病的,都是喝了这大洞河的水,你们还敢来抓鱼?不行不行,再多银子也不行。”
“我们吃过,根本不会生病。”
李斗最笨,急的面红耳赤。
江清婉叫住他,让莲儿给了钱。
“劳烦大叔在此处等着,我们一会还要回城。”
车夫想了想答应下来,将马车牵到一边栓了马。
江清婉看向还有段距离的河滩。
“莲儿,李斗,你们将左手伸过来。”
二人忙照做。
江清婉在两人掌心各画了一个驱邪符。
她有修为傍身,就算是瘟疫,也伤不到她。
有了驱邪符,可保莲儿和李斗无恙。
“走吧,去看看。”
李斗开心地往河滩跑,像个撒了欢的小孩子。
莲儿又好笑又好气。
“小姐您不知道,以前在秦家的时候,李斗就喜欢来这边。有一次奴婢炖了鱼汤,少爷……秦润闹脾气不肯喝,您尝了半碗,说味道很鲜,李斗听见了,就常常跑去抓鱼,还有次差点掉进河里。”
听着她说起这些,江清婉心里传来一阵暖意,嘴角也不由扬了扬。
这时李斗已经脱了鞋下了水,冲着她们扬起手。
两个人快走了几步。
河滩附近有不少鹅卵石,因为长期有人踩踏,很是光滑。
大洞河很大,流经好几个村,不过靠着打鱼为生的,就只有马家村。
为了方便渔船靠岸,村长还带人盖了几个木栈码头。
她们下车的地方就离其中一个码头不远,那里停了几艘木船,并没有人,显得有些怪异的冷寂。
“鱼,有鱼。”
李斗忽然大喊了一声,江清婉立刻看过去,就见一条肥嘟嘟的鱼儿从李斗的手里脱困而出,溅了他一脸的水。
莲儿被逗的哈哈大笑。
“你笨死了,快去抓回来啊。”
江清婉找了块平稳的石头站上去,撩着衣摆将手伸进水里。
一丝凉意袭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河水并没有问题。
她抬头看向莲儿,“你们上次在哪里挖的黄泥?”
莲儿朝着前方指了指。
“码头那边,那边挖了几个大坑,离河岸远点的地方有黄泥。小姐要去看吗?奴婢陪您。”
江清婉见他们玩的开心,甩了甩手站起身。
“不用,你们多抓几条,今晚做份辣的,我想吃辣的烤鱼。”
李斗啪啪拍着胸口。
“小姐,我一定抓一条最大的。”
江清婉冲他笑笑,抬步往码头走,哪里果然有几个人工挖掘出来的大坑,在河滩上,坑底都是黄泥,挖出来的泥应该是去建了码头。
剩下的大坑,因为靠近河岸,会有地下水渗出来,混着黄泥,很是浑浊。
江清婉伸长了手臂往里够黄泥,还没够到就被人领着脖子给拽了出来。
一股淡淡的冷香袭来,她抬头就看到了墨云寒那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
“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同时发问。
江清婉挣开禁锢,小脸一绷。
“我要去哪里跟你没关系,也不需要跟你交代。”
她说着再次蹲下去够黄泥。
下一刻一柄长剑抽出,她只觉眼前亮光一闪,下一刻,一小坨黄泥就被剑尖托着送到了她面前。
“也不怕一头栽进去。”
男人语气透着嫌弃。
江清婉瞥他一眼,也不难为自己,伸手过去捻了一些在掌心。
果然,她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死气。
比上一次李斗挖回去的黄泥中的死气更浓郁了。
她低头又看了看面前的大坑。
“你再往下挖,最好接近坑底。”
墨云寒手持长剑,如雨燕轻飞,半点泥点都没沾到,就轻松取到,这一次,黄泥还滴着水。
江清婉有些羡慕。
三师兄武功最好,运用轻功可轻松拂过山上的青松,抓鸟摸鸟蛋,甚至能拿到半山腰上长着的药草。
可她体质受损,不能练武。
不爽的瞪了男人一眼,她再次捻了些黄泥。
如她所料,黄泥中死气更深。
“查出什么?”
墨云寒低头问她。
江清婉没回他,站起身拿了帕子擦手。
“马家村在哪个方向?”
一旁的夜七抬手指了指。
江清婉往那边看了看,问题不在大河,而在村里。
如果不查出来,很快整个大河就会从地下水渗出的死气侵袭,到那时,不只是马家村,整条大洞河流经的所有村庄,都会遭殃。
可这事,麻烦。
李斗忽然朝这边喊。
“小姐,我抓到了。”
莲儿也跟着喊,“小姐,这条好大。”
两个人光着脚往这边跑,一眼看到杵在江清婉身边的墨云寒吓得莲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李斗着急去扶她,手里的大鱼再次脱手而出。
“我的鱼。”
他想去捞,莲儿赶紧拽住他给墨云寒行礼。
王爷将手里的长剑掷回夜七手里的剑鞘中。
“去帮忙。”
夜七应下,脚下一点,飞驰想河滩,几个起落将鱼给拍回了李斗怀里。
李斗抱着鱼一脸诧异。
“你……你这招好厉害,能教教我吗?我……我让莲儿做烤鱼给你吃,可好吃了。”
莲儿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江清婉想到那些肥美的鱼汤,抬眸看向墨云寒。
“你来这里做什么?”
墨云寒挑眉看她。
“我需要跟你交代?”
江清婉噎了噎。
“两千两,我帮你。”
墨云寒黑沉的眼底隐着几分笑。
“那你说说,我来此做什么?你又要怎么帮?”
江清婉将小手收回,凉凉开口,
“你不说,那我走了。等到这条大河全毁了,百姓遭殃流离失所全围去京城,到那时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亲会怎么处理?派兵镇压,还是全杀了?”
墨云寒眉心微皱。
“河水真的有问题?”
他是收到钟大夫的消息才想过来看看,马家村在东郊,大洞河又是京城郊外最大的一条河,若真的有瘟疫爆发,必会危机京城安危。
必须防患于未然。
江清婉再次将手伸过去。
“三千两,帮你解决。”
墨云寒……
墨云寒一声墨绿长袍,其上金线绣着腾云的龙,威压极重。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秦明朗身上。
直白的打量着。
铠甲之下,身形修长,眉宇之间,亦有英朗之姿。
长得不丑。
他将目光收回,语气寡淡,听不出喜怒。
“秦将军在边境浴血杀敌军功昭昭,倒不用攀附苏家抛弃糟糠求一个前程。”
秦明朗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忙辩解。
“王爷误会了,我与县主在边境相识,情投意合,绝非攀附,至于家中娘子,她只是一个孤女,当年我年少怜她无家可归,才收留她在府中,并未……”
“并未八抬大轿迎她入门?”
墨云寒尾音上挑,威压更甚。
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越看此人越不耻,除了一副还不错的皮囊,也不知江清婉看上他什么?
难道就只是喜欢皮囊如此肤浅?
秦明朗被噎了个半死,还想再解释,墨云寒却已经面色冷然的走了。
诸位朝臣齐齐躬身相送,片刻后才抬起头,对视几眼,各自心思百转。
能入朝为官多年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人精。
他们冲着秦明朗尬笑两声,皆拂袖而去。
刚刚还巴结讨好,此刻全避如蛇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位九王爷不喜这位新晋的二品将军。
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惹了那尊大神不愉。
秦明朗又急又气,大步追上想重新缓和与朝臣之间的气氛,却无人搭理。
踏进昭阳殿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那种强烈的不安在战场上他曾有过三次。
下意识的,他摸向腰间,却并没有摸到熟悉的赤玉。
心里瞬间咯噔一下,慌得厉害。
果不其然,册封官职的时候,墨云寒当场提了反对意见,理由是,秦明朗品行不端。
最后只封了一个兵部监造郎的职位。
所谓监造郎就是兵器改进维修督建的管事,根本没有实权。
堂堂二品成了满朝的笑话。
……
秦府东厢房内。
苏玉兰昨夜睡得极差,不知为何,她一直在做噩梦。
晚上还感觉有阴风在床边吹。
可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一夜折腾,双眼无光,眼下更是呈现青灰色。
她恨恨的用金簪戳着木桌。
“贱种住的地方风水就是差,春梅,你今日去找个道士来家里做做法。”
春梅是她从封地带来的贴身丫鬟,自小跟她在县主府生活,对秦家的一切也甚是不满。
“小姐,咱们为何不搬去县主府。这地方实在太委屈您了。奴婢今早去厨房看了,连燕窝人参都没有,一大早竟然准备的只有下等人才吃的咸菜包子。那个张氏,竟然还派丫鬟过来催您去行晨安礼,真是可笑!”
苏玉兰冷笑一声。
“两个老不死的东西!眼下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你扶我去看看秦润。”
秦润此刻已经醒了,正苦着脸在喝白粥。
经历昨夜,他有点后悔没有谨记江清婉的叮嘱,才会遭了这么大的罪。
苏玉兰刚进门就被一屋子酸臭的味道熏得差点吐了。
下意识就想退出去,秦润却已经看到她,满脸开心的迎了上来。
“见过母亲,昨夜辛劳母亲为我寻得神医,儿子已经不疼了。”
离得近了,他身上那股子屎臭味越发明显。
连春梅都有些忍不住捂鼻子。
苏玉兰强压下恶心,笑得很是勉强。
“病去如抽丝,还是要好生将养着。”
说着拿了张百两的银票递过去。
“想吃什么让小厮去买,莫要受昨夜的影响。当朝皇子,也会尝百家菜肴,若是惧怕生病就什么都不敢吃,岂能成长?”
秦润顿觉有理,刚刚的后悔一扫而空,满腔都是对江清婉的埋怨。
一个乡野孤女,什么都不懂,但真是误他良多。
他接了银子又讨好道,“母亲,我何时可入太学?”
苏玉兰当然想将他早些送进去,这样她在苏家,会多了一个长脸的筹码。
可她不能借苏家的脸送,必须要秦明朗领下官职,才能名正言顺。
“不急,等你痊愈,母亲便送你去。”
随后又叮嘱几声便走了。
等走出院子她才忍不住连续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眼中满是厌烦,刚缓过来张氏就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已是半老徐娘,却穿着大红绣花的裙褂,满头珠翠,恨不得将所有首饰都插在头上,像个开了屏的老孔雀。
春梅忍不住嗤笑出声。
张氏却不以为然,端着婆母的架子看着苏玉兰。
“身为儿媳,晨昏定省的规矩要守,我可怜你昨天奔波,不与你计较,但以后,早晚请安,伺候汤药,一样都不许少,这是秦家的规矩。”
“还有,我让人请了舞狮队,还买了炮竹红绸,正在府门外布置,你拿些银子出来,等会要散些喜钱恭贺我儿大喜,莫要让外人觉得秦府寒酸,丢了秦家的脸。”
不等苏玉兰吩咐,早就看不惯的春梅上去就是一巴掌。
“你什么身份也敢这么跟县主说话?我现在就教教你什么是县主的规矩!”
张氏被打的原地转了个圈,捂着脸难以置信。
“你……你这个贱奴敢打我?我可是你们县主的婆母!”
苏玉兰虚虚拦了下春梅。
“你也莫怪,春梅从小学的是皇家的规矩,你是平民,我是县主,说话前要行礼跪拜,不尊者,掌嘴!”
张氏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闻言心里有些慌。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锣声,是秦明朗回来了。
她登时有了依靠,捂着脸哭喊着冲了出去。
骤然响起的鞭炮声惊的马车差点掀翻。
秦明朗阴沉着脸刚下车,就看到张氏跟个鬼一样扑了过来。
“儿啊,你总算回来了。”
锣鼓喧天,狮子乱舞。
周围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被张氏让小厮招呼过来见证秦家光宗耀祖时刻的街坊邻居。
见此场景,顿时哄堂大笑。
“秦家老夫人这是开心疯了吗?老脸还抹上胭脂了,好像还有巴掌印,儿媳妇打的吗?”
“不能吧,我记得她那儿媳很温顺啊?”
“那个温顺的儿媳被这一家子给撵走了,说是娶了个县主当新妇。”
“真够没良心的,那江娘子可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了五年啊。”
“说说不是呢,没德没品的人,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人家县主可是皇亲,还能由着她耀武扬威,以后有她受的。”
“别说了,人家不是要封大将军了吗?小心抓你去砍头。”
……
议论声传进耳朵,秦明朗又想起在朝堂上众人看他的眼神,越发觉得丢人现眼。
忍得额间青筋暴突,粗鲁的拽着张氏进了府。
“娘,您又在闹什么啊?”
张氏却着急询问,
“儿啊,你是不是封大将军了?你给娘讨一个诰命的身份,要一品的。这样谁也别想欺负娘。”
见秦明朗不说话,她立刻又开始哭天抹泪。
“儿啊,早知道你这新媳妇如此不听话,还不如让江清婉留下,至少那贱妇会赚钱,会伺候我和你爹!”
秦明朗此刻肺都要气炸了。
他才二品,连个心仪的官职都没有拿到。
竟然还要他去讨一品诰命?
他烦躁的一点耐心都没了。
“娘,我已经很忙了,你能不能安分些,不要给我惹事。还有外面那是什么?街坊邻里谁不知道江清婉昨天被赶出去的事,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他沉着脸让丫鬟把张氏领走,立刻去找了苏玉兰。
“我是将军府唯一嫡长子,我认的娘亲,才配做将军府的主母。她一个商籍,如何配得?”
九岁的少年已初见挺拔之姿,一身月牙白纹绣青竹长衫尽显知礼秀雅,可说出的话,却字字凉薄寒心。
江清婉难以置信,手死死握着丫鬟莲儿才堪堪稳住身形。
端庄夫人装扮的小脸,不见半点血色。
她的丈夫出征五年,一朝回归,却带了新妇入门,当堂逼她让位做妾。
婆母公爹全都倒戈,她原以为掏心掏肺养护五年的儿子会跟她站在一起,却不想,竟会在这时,反手捅她一刀,不认她这个养母!
秦家老夫人张氏轻嗤一声,对此甚是满意。
“我孙儿的态度你也问过了,不想被扫地出门就立刻磕头敬茶。”
已被请入上座的新妇一身华贵,染了精致蔻丹的手指轻敲了下桌面,神色鄙夷。
“皇榜已下,等明日面圣后,明朗就是大周正儿八经的二品武将。你虽身份低贱,可明朗心善,怜你在府中伺候多年,许你妾室名分。你虽为妾,却不许与明朗同房,本县主嫌脏!”
“我儿二品,她也配生秦家的种。”威严的秦家公嫌弃冷哼。
江清婉心如刀割,清隽如画的眼角被逼的通红。
这便是她当做亲生爹娘尽心伺候了五年的公婆。
在这之前,她还是他们口中赞不绝口的好儿媳,是秦润撒娇尊敬的好母亲。
就因为她是商籍,而新妇是大周的玉兰县主,就能让他们全都改了嘴脸吗?
那这五年的相处到底算什么?
她缓缓转身看向身侧的男人,
边境风霜,将曾经的少年郎雕刻的更加挺拔高大。
那双曾温柔看着她的眸子里,与她对视时不自在的闪躲开,声音又急又燥。
“清婉,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尽,你又何苦非要争这个名分?”
竟是她要争吗?
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江清婉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心底的疼让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秦明朗,五年前是你承诺与我一生一世,白头偕老。拜堂当日你随军出征,让我照料公婆,爱护幼子,我做到了,可你呢?”
她话音刚落,苏玉兰便娇声接起。
“将军府中仆役数人,到成了全是你的功劳?即便如此,明朗也给了你妾室的身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是想要拿你的这点恩情捆绑明朗一生吗?”
“秦润已九岁,若能入太学,未来一片大好。这是你一个只会伺候人的内宅妇人能帮到的吗?”
“既然生来卑贱,就当认命!别给脸不要!”
羞辱直白而又残酷,试图撕碎江清婉所有的挣扎。
她没有理,清冽的眼底染着悲情,倔强而平静的注视着秦明朗,索要一个答案。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男人被她看的心底发紧。
当初,他的确对江清婉动过情,可如今……
是苏玉兰以县主的身份让他有了如今的地位,有她相助,秦家的未来也定然会更高。
说不定,太爷当年一品军侯的封爵还能在他手中重归秦家。
那是何等的荣光。
他绝不能让一个孤女毁掉这一切。
思及此,他再不犹豫,从怀中摸出早就写好的休书劈头盖脸扔了出去,冷声喝道,
“江清婉,你自己选,要么自请为妾,要么,我休了你!”
数年情意如绷紧的琴弦,戛然而断。
江清婉如遭雷劈,木然而立。
扶着她的莲儿红着眼眶将休书捡起,愤怒的据理力争。
“犯七出者才可休妻,夫人勤勉温婉,上孝下贤,你……你们不能休!”
是啊,凭何休她?
江清婉将休书接过。
纸墨痕迹早已干涉渗透,绝非回程才写。
她缓缓绽开,读得细致。
“……犯七出之,无子……”
秦明朗从没碰过她,她如何有子?
她为爱苦守多年,此刻却成了被人逼迫休弃的把柄。
当真是讽刺。
师父说的没错。
她天资绝顶,自称神算。
可即便算尽天下万物,却唯独算不到人心。
她曾不信。
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人心诡变,肮脏的令人作呕。
发黄的纸被她一点点撕碎从指尖落下。
苏玉兰以为她不接受,耐心用尽,猛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娇喝。
“秦明朗,休书已下,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你还不动手把人扔出去!”
毕竟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秦明朗踌躇没动,站在秦老夫人身边的秦润,忽地冲到江清婉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完后转身跪在了苏玉兰的面前。
“兰姨,不,母亲,您不必生气。她既不愿做妾,不如就让她做下人婆子。她烧菜的手艺不错,还懂按摩推拿,将来定能伺候好您。”
半大的小子,力气不弱。
江清婉没防备,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又麻又疼。
可让她更疼的却是那声“兰姨”。
入府之时,秦润才刚刚启蒙。
为了增进两个人的感情,她日日陪着读书写字。
他房内一切事务,也都是她亲手操持。
两年前,她曾看到他书桌上有半封未写完的书信,上面便有“兰姨”之称,她当时还以为是秦明朗老家什么人,并未在意。
再想今日一早,得知秦明朗即将入京,他便心神不宁挑了许久的衣服,公婆二人更是热络的让人准备点心瓜果,甚至还去库房拿出了最好的丝绸棉被。
她还好奇,秦明朗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何至于如此娇待。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秦明朗娶了苏玉兰,常有书信往来,今日更是会以正妻之名带她入府,却唯独瞒了她一人。
过往一切伪装被血淋淋的撕开。
她后悔了。
她不该不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执意脱离诸葛门传承,嫁为人妇,被人欺辱至此。
秦润的投名状让苏玉兰甚是开心,亲手将人扶起,得意地瞥了江清婉一眼。
“既然润儿替你求情,本县主就留你口饭吃,明朗,让她签下卖身契,从今以后,沦为奴籍。”
张氏也觉有理。
毕竟江清婉做了五年的秦家妇,若是出了门凭着那身段和样貌再跟了别的男人,多晦气。
倒不如留在府中当条狗使唤。
她顿时喜笑颜开的附和。
“还是玉兰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
自始至终,连问江清婉一句都没有。
他们笃定,一个做了下堂妇的孤女,离开秦家,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欺人太甚!夫人,我们去报官吧。”莲儿气的跺脚,心疼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得到苏玉兰的认可,秦润越发趾高气扬。
“我母亲是县主,我父亲是二品大将军,今晚他们还会在秦家宴请朝臣庆功,就你们这身份,还想报官?”
莲儿无法,愤恨的抹掉眼泪。
沉默良久的江清婉缓缓抬起眸子。
悲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漠然。
她缓缓顶了顶胀疼的脸颊,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眼中再无半点温情。
冷厉的声音,重重砸在堂内。
“当朝县主利用权势,抢人夫君,毁人家宅,天子脚下,律法之上,我为何不能报官?”
记忆中温顺乖巧的少女仿佛变了一个人。
秦明朗的心,莫名有些慌。
朱淮君看着脸色苍白的陆宁心有不忍。
“我瞧见你夫君跟你那个表妹一起去了洞林巷的客栈。当时我只瞧见一个背影,不敢确定,所以才会去问你。”
洞林巷中的客栈,全是民舍,与其他客栈不同。
这些客栈不在商会登记,只在晚上营业,去那里的十有八九都是去偷情幽会的。
陆宁根本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踉跄着差点昏死过去。
宋玉书慌忙将她扶住安置在了软榻上,又给她递了杯热茶。
傅安安气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狗男人,他现在的一切可都是陆家扶持起来的,他怎敢……”
江清婉见众人激愤难平,也没插嘴,等众人发完脾气才开口。
“这事,或许也怨不得他夫君。”
陆宁刚缓过一口气来,闻言激动坐起。
“小仙姑何意。”
江清婉指了指桌上碎掉的物件。
“五千两,我帮你解决了这些,再附赠你一个护身符,保证你不会再被这些东西所损,但我也说了,要如何选,看你自己。”
“到底他是背叛你,还是受了蛊惑身不由己,要你自己去查清楚。毕竟人心……我算不了。”
本来伤心欲绝的陆宁忽然就安定下来。
她是陆家独女,陆家老爷子曾为太师,伴读太上皇身边,就连当今左丞,也要尊一声老师,更别提满朝文臣。
陆宁自幼是老爷子教导,无论胆识,魄力和格局都非一般女子可比。
虽造此变故,心性却依旧坚韧。
她扶着宋玉书的手走下软塌,又冲江清婉福了福身。
“多谢小仙姑提点,我想跟小仙姑多要一个护身符,多少银子都可以,还请成全。”
江清婉没说话,小手从荷包里摸出两个空白符纸,手指刻画符箓,片刻后折成三角形状递了过去。
“切忌,不可杀生!”
陆宁的心咯噔一下。
她刚刚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是真的动了杀心。
江清婉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将她有些失控的理智拉了回来。
这时丫鬟在门外福身行礼。
“夫人,银票取来了。”
陆宁亲自过去将银票拿过来,双手递给江清婉,这才接过符纸小心塞进怀里。
“姐姐们,我还有事,今日失陪了。”
傅安安有些担心。
可这毕竟是家世,她们关系再好,也不便插手。
除非真的闹到和离的地步。
陆宁离开后,朱淮君忽地问道,“小仙姑,听说行善之人可积德,积德之人必有福报,不知是真是假?”
江清婉看向她。
“是,可福报也有不同,有些人一世忠良,为民请命,却惨死荒野,不得善终。他的福报便会延续到他所挂念之人的身上,亦或者延续到他后人身上,这便是你们常说的祖辈福荫。”
朱淮君的眼眶突然有些红,微微垂着头,片刻后又抬起。
“那他会转世轮回吗?”
江清婉很想翻个白眼。
“我只是会些法术,能卜算吉凶,不是神棍。”
这世上,哪有轮回转世。
若真有,祁连山的祖祠里供奉的那八尊石像还需要天天托梦缠着她师父重塑金身吗?
朱淮君苦笑。
墨青蕊有些不忍。
“江妹子,当年大周和大隋开战,她哥哥负责军需运输,本不会入战场,可一整个小队却全都死在了边境,连根骨头都没有找回来。她啊,这些年都睡不安生。”
江清婉看了朱淮君一眼。
“你要寻骨?一百两。”
朱淮君大喜。
二话没说就摸了银票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期待人还活着。
若能找到尸骨,对她来说已是满足。
江清婉给朱淮君要了个随身的手帕,又让她滴了滴鲜血在帕子上。
随后开始画符。
本来以血亲之血凝住她一丝灵力,就可带着这帕子将人找到。
可符箓形成的瞬间,那血珠,却散了。
她眉心皱起。
“你兄长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朱淮君忙说了一遍。
江清婉手指掐算,片刻后道,“他没死。”
“什么?”
朱淮君急道,“小仙姑是说,我兄长还活着?可知道他在哪里?为何不来京城寻我?可是受了伤,不方便行动?还是……还是遭人囚禁,不能回来?”
宋玉书怕把人吓着,赶紧伸手拦了一下。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她如何答啊?”
朱淮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稳了稳情绪。
“小仙姑莫怪,我……我只是太激动。”
江清婉将那张帕子丢进了煮茶的火炉里。
随着燃烧,泛起点点青色。
“他为何没回来我不知道,但他没死,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至于你们何时能相见……”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凝重。
“不会过了今年的年关。”
朱淮君大喜。
又给江清婉行了个礼。
“我信小仙姑所言,今日回去便给你设下供台,日日供奉香火,绝不间断。”
江清婉赶紧摆手。
“你还是等我哪天归西了再设吧。”
宋玉书轻拍她的肩膀。
“莫要胡言乱语,你才多大。”
墨青蕊也跟着笑骂,“江妹子,今日之后,我们几个斗胆,便做了你的姐姐,以后有任何事,姐姐们替你担着,莫要说这些晦气的话。”
江清婉心中一暖。
祁连山中倒是有女修,可跟她修炼的地方隔绝在外。
她能见的人也只有师父和师兄们,来了秦家以后,张氏也没有给过她女性长辈的温暖,此刻与这几人相处,倒是觉得新奇。
墨青蕊和傅安安各要了个护身符,自然塞了银两给她。
茶话会结束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宋玉书的马车刚到府门外,玉桃就匆匆迎了上来。
“夫人,筱然县主咳血了,您快去看看吧。”
她说完还不忘瞪了江清婉一眼。
宋玉书倒是想到一件事。
“清婉,你能陪我去看看筱然吗?我总觉得她不是生了病。”
江清婉已经下车,闻言冷道,“她当然不是病,我说过,她会看到那个人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后院的巷子走。
显然拒绝了宋玉书的提议。
玉桃忍不住低语,“夫人,您看她什么态度?筱然县主病成现在这样,说不定真是她在搞鬼。要不要告诉王爷?”
“多事!”
宋玉书冷斥一声,又看了眼江清婉的背影,随即上了马车。
“去县主府。”
男人没有回头,黑沉如海的眸子依旧看着天边那弯皎白的月。
“无事。”
江清婉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想了想,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过来,有东西送你。”
墨云寒这才转过身,逆着月光看不清神色。
“送我?”
江清婉将之前在马家村得来的那颗铁珠子放在了桌上。
原本的黑色已经消散,变成了一种哑光的白,宛若一块玉石。
其上打了孔,系上了红樱子和一个怪异的盘扣。
“这个你随身戴着,对你的身体有益。之后,从每日一次改成每三日一次,若无变故,或许可提前一月结束。”
到那时……
若这人真是妖,她可不会手软。
墨云寒将那颗珠子拿在手里,指尖感觉到有一股清凉的气息渗入皮肤,连带着整个人的情绪都跟着有所平复。
他知道,这是个宝贝。
没有拒绝,低头系在了腰上。
“多谢。”
“客气。”
江清婉又喝了口酒,慵懒的像一只猫儿。
“问你件事。大周当年和大隋打了多久?战况如何?”
那个时候,她应该还被师父关在山里学习法术,实在是一无所知。
墨云寒凝眉看着她。
“你怎么会问起此事?”
江清婉吃了口肉,“今日给人卜卦,有个人的生辰八字很奇怪,非生,非死。”
她碾了碾手指尖。
又回忆起朱淮君燃烧起来的那个手帕。
以前,她曾遇见过一次。
那个非生非死的人,被夺走了命格。
算八字,人是活着的。
可以血亲之血寻找,人却是死的。
按照朱淮君的说法,她的兄长是死在战事。
一整个小队全部尸骨无存。
而且还不是在战场上,这就太奇怪了。
若是有人想借别人的命格做恶,战场上要死的人多不胜数,为什么偏要选一个押送粮草军需的人。
而且她看过那个八字。
连纯阴纯阳都不是,更别说是稀有的金木水火土属性,普通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
夺人命格,可不是简单的法术。
位列诸葛门十大禁令之一。
师父曾说过,这种法术一旦实施,若遇命格相抵,夺命格之人很有可能成为被掠夺者。
危险性极大。
那人命格毫不稀奇,又有谁会大费周章去夺?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
更想知道,是谁掌握了这个法术。
是诸葛门人,亦或者师父口中说过的叛徒!
墨云寒问,“此人参与了那场大战?”
江清婉点点头。
“有没有当时的卷宗可以查看?”
墨云寒微微沉思片刻。
“明日我带你去。”
江清婉顿觉开心,明眸噙着笑,将小酒坛举了举。
“作为人情,我可以送你几张救命的符。”
月色下,女人绝美的小脸晶透白皙,如染了一层圣洁的神光。
墨云寒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转动着腰间的珠子,双眸却一直锁在对面。
“江清婉,治好了我的腿,你有什么打算?”
入口的肉唇齿留香,江清婉此刻心情极好,回的也干脆。
“云游四海。”
肆意,洒脱。
不受任何束缚。
墨云寒压在心尖上的石头又重了几分。
今日巡防营门口的那一问,他很清楚,皇上对他起了忌惮。
他又想起被江清婉摔碎的玉雕。
或者说,这种忌惮早就已经存在。
只是最近更甚。
当年,将他从军中调回京城,不准他再上战场。
是太上皇最后一道圣旨。
或许是心疼他,但更多的,是为了安新皇的心。
可现在大周群狼环伺,早已不是当年那般稳固。
若再内斗,大周危矣。
敛下情绪,他眸色又沉了几分。
等他了却母妃的事,他会自请出征永世护卫边境再不入京。
如此,总可消了帝王的猜忌。
“江清婉,你走之前,能否让我见一见云天机?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江清婉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满眼狐疑的看着他。
“你找她不就是为了治你的腿吗?你不信我能治好?”
后半句已经很不爽。
墨云寒忽地盯着她问了句。
“你是不是云天机?”
这话问的突兀,却又含着几分肯定。
江清婉怔住,眼神明显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她故意隐瞒身份。
而是云天机是诸葛门出来的天下第一神算。
而她,因为秦明朗,已经自请出山门。
还惹得师父大发雷霆不肯认她。
在没得到师父原谅之前,她没办法做回诸葛门的云天机。
“我不是。”
她仰头连喝了几口酒。
“时辰快到了,走吧,去你的房间。”
她起身出了凉亭,月色下,纤细的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墨云寒低头看着腰间的珠子,声音低沉,如捻着无尽的苦。
“江清婉,你觉得这世上有妖吗?”
江清婉已经走出很远,并没有听清。
只依稀听到他在说话,停下回头看了过来。
“你说什么?”
墨云寒抬眸,片刻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
……
秦明朗在苏玉兰的房间里跪了一整夜。
他实在不敢说自己没有拿到巡防营首将一职,第二天掐着上朝的时间赶紧出了门。
那张图废了,但是一万两银子,他必须找鬼面要回来。
要是他敢不给,他就找人抄了他暗渠的老窝。
春梅端着水进屋伺候的时候,才看到苏玉兰哭红的眼睛。
昨夜两个人回来时情况就不对劲,她也没敢多问,小心拿着帕子在旁伺候。
“县主,再过几日是老王妃的寿辰,以往咱们不在京城,都是提前备了礼,今年回来了,理应要当面贺寿的。”
苏玉兰用冰水浸泡过的帕子敷着眼睛,缓解疼痛。
闻言嗯了一声。
“今年的礼,不能轻了。”
可她身上能用的银子不多了。
好在秦明朗顺利拿下了巡防营首将的职位,也算能带出门去,给祖父看一看。
否则不知道大房那边要怎么嘲笑她。
“你去库房将那几个铺子的地契拿过来,今日陪我去一趟商会。”
她准备卖掉铺子好好备一份大礼,在寿宴上狠狠压一压大房的风头。
将这些年,她跟母亲受得气全都还回去。
这时门外传来秦润的声音。
“儿子给母亲请安。”
苏玉兰扶着春梅的手坐起身。
对,她不仅有秦明朗,还有入了太学院的秦润。
当即露出几分喜色。
“快进来。”
秦润穿着青色长衫,一副温雅少年的模样很能博人好感。
“母亲。”
再一次恭敬行礼让苏玉兰眸光又多了些笑意。
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身边。
“在太学院可还习惯?”
“习惯,夫子还夸我功课好,儿子也交了些好友一起研读学问,甚是开心。”
秦润的话哄得苏玉兰心情无比舒畅。
“好,润儿争气。我记得这两日要有次丙班会考,你争取拿个好名次,母亲就带你回王府见见你曾祖父好不好?”
秦润一听,当即跪了下来。
“儿子一定努力。”
江清婉回了王府后院就开始补觉,睡得迷迷糊糊中,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你们不能进去!”
“是这府邸的主人让我们住进来的,我们不是擅闯。”
“李斗!”
“你们怎么能随便打人!”
莲儿的声音越来越急。
江清婉忙披了件外衫推门走了出去。
原本安静的庭院中来了不少人。
李斗刚刚垒起来的土瓮被踹翻了,
满身是泥的正跟人扭打在了一起。
莲儿伸开手臂挡在她的寝卧前面,跟她对峙的是一个面色凌厉的丫鬟,只是呵斥她让开,并未动手。
“莲儿。”
她轻唤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跟莲儿对峙的丫鬟见她出来,立刻退开,一个绿衣袅袅的妙龄少女扶着一位端庄贵气的妇人走上前。
那妇人眉宇英朗,面色肃穆,正是九王墨云寒的亲舅母宋玉书,也是自小养大他的人,在府中地位极高。
宋玉书神色凌厉地上下打量着江清婉。
衣衫不整,发髻松散,腰软酥胸,媚骨天成,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子。
她年少时在军中长大,最看不上的便是这种出卖身体求得一餐温饱之人,当即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王爷什么关系?”
江清婉同样打量着她,此人天庭润泽,满身正气,眉宇之间的福气光晕却时强时弱。
“王爷舅母乃是皇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又是这王府主母,还不速速行礼回话!”
一声娇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看向贵妇人身边的绿衣少女。
十七八的年龄,粉面娇俏,梳着流云双髻配着顶好的鎏金钗。
满身的珠光宝气,却掩盖不了她眉宇间的凶相,还有绕在身上的那股怨念极深的黑气,已有些年份。
她没有点破,眸光重新转向宋玉书,微微颔首。
“我叫江清婉,与墨云寒之间……”
她正思索二人算何种关系,就被绿衣少女厉声喝止。
“大胆!你怎敢直呼王爷的名讳!”
江清婉抿了下唇角,这女子从见到她那一刻就满身敌意,实在不讨喜。
她懒得理会,漫不经心的看向一旁。
“李斗,住手。”
李斗力气极大,一般护院根本制服不了。
他凶巴巴的将人甩开,满身是泥的走到江清婉身边,气鼓鼓告状。
“小姐,他们弄坏了我的土瓮,没法做烤鱼了。”
莲儿急的去拉他。
“你别说话!”
江清婉却不以为然,看了眼塌掉的土瓮温声安抚,“莲儿,再放点水重新和一下泥,将土瓮补好。”
“是,小姐。”
莲儿应下,拉着李斗就要走。
“站住!”
被完全无视的云筱然气的俏脸阴沉,却又极力维持着表面的端庄矜贵。
“你们好大的胆子,私闯王府后院,还要生火烤鱼!这里的每一株花,都是精心培育,全是王爷心爱之物,折损一支你们也赔不起!不想被责罚,就如实招来,否则,舅夫人和本县主决不轻饶。”
又一个县主?
江清婉本就嫌弃她身上沾了杀孽,闻言更加不喜。
“我为何在此,我的丫鬟已经说过,若你不信,尽可去问墨云寒。你既知这些花珍贵,就不要在这里撕闹个没完,丢了你身为县主的体面!”
云筱然被怼的哑口无言,满脸的难以置信。
一个下贱的狐媚子,竟然敢跟她这么说话?
难不成,这女人真的跟墨云寒有了……才会如此恃宠而骄?
不!
绝不可能!
她的云寒哥哥绝对不会碰这种女人。
“舅夫人,”她强压怒火,立刻转头看向宋玉书,柔柔行了一礼,“此处虽是王府后院,可也不能大意,若是闹出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岂不是有损王爷英名。”
宋玉书本就对江清婉的观感不好,闻言疼惜地握着云筱然的手拍了拍。
“还是我家筱然最识大体,不亏是太后亲自教养。”
她又抬眸看向江清婉,语气森然冷厉。
“看你长的娇媚,却不想是个牙尖嘴利之人。我最是不喜欢。不管你与云寒是何关系,他既然将王府内务交给我,我就有责任管好。这里,你不能住,来人,请他们出去!”
云筱然眼底闪过一抹得意,立刻看向身侧的婆子。
婆子自小跟着她,心下了然,冲她点了点头。
云筱然乖巧的扶着宋玉书道,“舅夫人,一路颠簸,我扶您回正院休息吧,这些事,交给下人就是。”
“也好。”
二人转身刚要走,忽听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那名婆子不知怎地,手臂上扎了数根银针,僵直的举着,疼的脸都白了。
云筱然眼波一转,急声喝道,“你对李嬷嬷做了什么?舅夫人心善,只是请你们出去,你竟下此毒手,心肠也太狠了吧!”
宋玉书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王府后院撒野!”
她掌管王府多年,气势凌人,自有威压。
江清婉却似没有察觉,小手抬起指向李嬷嬷。
“你刚刚过来拉我,手指缝里藏着针,而且这针上,淬了毒吧。”
宋玉书一听立刻怒了,挣开云筱然的搀扶,上前查看。
果然,李嬷嬷手臂上被针扎的位置,已经泛起了青紫色,还在不断往外蔓延。
“混账东西!你是要在我王府内杀人吗?”
李嬷嬷此刻心急如焚。
她手臂动不了,拿不了解药啊。
可她不想死啊。
“县主,县主救我。”
云筱然心里气得要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可眼下,她也不能不管。
“你莫要唤我,难不成你还要告诉舅母,是我指使你吗?”
李嬷嬷哪会不懂她话中意思,顿时痛哭流涕的开始解释。
“舅夫人,是奴婢心疼县主,您也知道,奴婢是看着县主长大的,实在不能看着她被这种下贱坯子欺辱。这毒,死不了人的,只是……”
“只是会让人的皮肤慢慢溃烂,从内到外,痛不欲生而已。”
江清婉替她说完,抬手一挥,解了她的禁锢。
耽误了这些时间,李嬷嬷就算吃了解药,这条手臂也废了。
她没打算制造杀孽。
宋玉书不由皱起了眉。
这毒也太狠了些。
云筱然忽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舅夫人,您就怜她护主心切,饶了她吧。要不然,我跟这位姐姐道歉……”
她说着竟真的要朝江清婉的方向磕头。
下一刻就被宋玉书给拉了起来。
“筱然,你是堂堂县主,她哪有资格承你的歉。你呀,就是心善,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以后这毒,可不许再用!”
李嬷嬷赶紧跪下谢恩。
这时后院和前院连通的木门被人急匆匆推开。
墨云寒穿着一身朝服大步而来,本就挺拔的身姿,越发显得俊逸矜贵。
“云寒哥哥。”
云筱然乳燕投林般欢喜地迎了过去,抬眼间却红了眼尾,娇俏中透出楚楚可怜的依恋。
江清婉冷冷扫过众人。
“秦府虽比不得县主府,可在京中也不是无名之所。当年秦明朗娶我,用的八抬大轿。这五年中,街坊邻里皆知我是何人。想用一个无所出的罪名休了我?我为何要答应?我若不答应,就算是当朝县主,也只能是妾!”
“你放肆!”
一个“妾”字差点没把苏玉兰气炸。
江清婉却丝毫不惧,悠然抬手指了指外面。
“县主将人全留在府外,不也觉得抢人夫君甚是丢脸吗?若此事闹大,传到圣人的耳朵里,结果会如何,你们比我更清楚。左右不过我赌上一条命,可你们……敢下注吗?”
苏玉兰噎了个半死,抓起茶盏砸在了秦明朗的身上。
“你是死人吗?”
秦家公看不惯,刚要训斥就被张氏拦下。
她虽也不喜苏玉兰骄横,可现如今,自家儿子的官职还没定,还要靠着苏家才行。
一旁的秦润气的撸起了袖子。
“父亲,她要发疯,咱们就把她关起来!看她还怎么去报官!”
此话倒是提醒了秦明朗。
刚刚一时被骇住,他差点忘了,对付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江清婉,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
庆功宴的帖子早就下了,府中要准备的事情良多。
他没时间纠缠不清,索性不再伪装,杀气尽显。
“江清婉,你觉得我没有办法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吗?”
江清婉怔住,眼底荒芜的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一个男人变了心,又哪里只是权势所迫。
她看向秦明朗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块半血赤玉。
是她送他的定情之物。
上面有她赌上半条命刻下的符箓,保他在战场逢凶化吉,保他仕途一路昌盛。
若他身死,她必会反噬,吐血而亡。
这是诸葛门下的最高秘术。
师父曾千叮万嘱绝不能用。
这五年,她无缘无故病了三次,差点死掉。
她知道,那三次,秦明朗重伤。
即便濒死之时,她都不曾后悔。
可她当年认定的命定良配,成了赫赫威名的将军,却对她动了杀心。
所有情意在此刻尽数化为乌有。
她懒得再多解释,伸手过去。
“将赤玉还我,你我和离。”
她态度的骤然转变让秦明朗愣了一下,低头看向那块玉,却忽地生出不舍。
倒不是这玉质多好,而是不知为何,每次上阵杀敌,只要带着这玉,他便会觉得心安。
苏玉兰一听这玉竟然是江清婉的,不等他回神,上前一把拽下狠狠丢在了地上。
“什么破东西,还当了宝贝!”
赤玉碎裂,符箓作废。
江清婉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反噬骤然袭来,强烈的眩晕刚让她的唇色几乎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莲儿以为她是悲伤过度,赶紧扶住她,噙着泪小声安抚,
“夫人,您要保重自己。”
见她如此,苏玉兰得意的挽上秦明朗的胳膊。
一个贱民,也配跟她争,简直不自量力。
“明朗,写和离书给她。”
秦润立刻跑去内室拿了文房四宝。
张氏在旁提醒。
“写清楚,她的那些嫁妆,可一件都不许带走!”
当初要不是看嫁妆礼单那么丰厚,她根本不会让江清婉进门。
虽然她看不起江清婉的出身,可又不得不承认,江清婉挺会赚钱,那几个铺子被她操持的红红火火,当初破旧的府邸也变得奢华宽敞。
在这条街上都找不出第二家。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是他们秦家的了。
最后还得了一个县主儿媳,她当真是天生的富贵命啊。
莲儿快被这家人的不要脸气疯了。
“那都是夫人自己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
张氏一瞪眼,“小贱蹄子,你给我闭嘴,再敢多事,立刻拉出去杖毙!”
莲儿还想争辩,江清婉虚弱的抬手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必再说。
和离书很快写好,双方签字画押,自此之后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秦明朗看着江清婉那张苍白的小脸,心有不忍。
“去院内收拾些用的带上,若真的活不下去,也可留在秦府为……为奴。”
“秦将军还真是心善!”
江清婉冷讽一声,再没看他,拿过属于她的那份和离书,强撑着力气扶着莲儿往外走。
还没跨出堂门,苏玉兰忽地冷斥。
“谁让你走了?来人,这个贱妇诋毁本县主,杖责三十!”
“什么?”
莲儿大惊失色。
“杖责三十,你是要把我家夫人活生生打死吗?”
苏玉兰柳眉一横,“本县主就要打死她,谁敢说个不字!”
江清婉签下和离书的那一刻,她就没打算让她活。
在京城,只要这女人还活着,就是她和秦明朗婚事上的污点。
她被发配封地数年,好不容易求得爷爷恩准回京,她决不能在苏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秦润不懂其中诸多道理,一味攀附讨好。
“都愣着作什么,还不动手!”
莲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爷,您叫了夫人五年的娘亲啊,怎么能如此狠心!”
她不提还好,一提秦润更恼火。
“她也配!给我打!”
府内众人看的真切,这是更换了主子啊!
虽然江清婉以前待他们不错,可谁让她得罪了县主啊。
立刻有两个小厮冲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抓江清婉。
下一刻就被人提溜着脖子扔了出去。
扔人的叫李斗,是江清婉去年捡回来的。
力大无穷,平日里只听江清婉的话。
为人很轴,。
他扔人不往外面扔,偏偏往堂内扔,还冲着苏玉兰扔。
苏玉兰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躲到了秦明朗的身后。
去拿棍子准备行刑的小厮刚跑过来,手里的棍子就被李斗抢去。
他指着苏玉兰喊,“你要打夫人,我就揍你!”
说话间抡着棍子就冲。
秦明朗是武将,虽未防备,却也轻松避开。
几招下来,李斗并没有讨到好处。
可他力大,肉糙,也抗揍,秦明朗一时半刻也拿他不得。
堂内物件被砸了个稀巴烂。
张氏肉疼的破口大骂,苏玉兰趁机指使人去抓江清婉,莲儿哪里护得住。
江清婉虽然一身本事,可独独不会武功。
师父说她幼时受过极重的伤,毁了根骨。
其实,就算是不会武功,若秦明朗要杀她,她也有的是法子对付。
可现如今,她被赤玉符箓反噬严重,再加上这秦府内有她设的风水大阵,在这里,她什么法术都施展不了。
眼见着就要被拖拽在地上。
忽然眼前“砰”的一声,李斗鼻青脸肿的抱着秦明朗摔倒过来,顺势冲散了围着她的那些人。
他似不知疼一般,嘴里带着血冲着江清婉喊,“夫人,我打不过,你快跑。”
话刚出口就被秦明朗逮住机会一肘砸在鼻梁上,不得不松了手。
秦明朗已经打上了头。
他堂堂二品武将,竟被一个低贱的下人缠的无法脱身,若传出去,他脸面往哪里搁。
“该死!”
他抽出随身的匕首就要结果了李斗。
“秦明朗!”江清婉怒极。
这一府凉薄无情之人,竟被她护在心尖五年。
简直可恨至极。
她急火攻心,嗓子里一阵腥甜上涌。
正欲拼个鱼死网破,府门外忽然传来门房的高声呼喊,“京兆府尹柳大人请见!”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秦明朗愣了愣,迅速将匕首收回。
不等院子里收拾好,一个清瘦干练的男人就走了进来。
三十几岁,肤色略黑,穿着一身浅灰色长衫,腰间挂着府尹的腰牌,并没有着官服,显然不是公办。
柳如知看着满院子的混乱,略显诧异。
出征前,秦明朗只是个六品侍卫长,下意识的就想行礼,苏玉兰却冷傲开口,“都说京兆府尹柳如知,两袖清风,最不喜做攀附之事。今日一见倒让本县主倍感意外。”
她扶着秦润的手姿态凌厉的站到了秦明朗的身边。
“明朗,你虽未面圣,可二品晋封的皇榜已下。柳大人区区三品,即是父母官,更应通晓大周礼制。”
三品叩拜二品,理所应当。
秦明朗的腰杆瞬间挺的笔直。
秦润更是将头恨不得扬到天上。
这等荣光,可是江清婉一辈子也不可能给他的。
柳如知眉角微挑,也不推托,俯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见过秦将军,苏县主。”
秦明朗顿觉浑身舒畅,大手一抬施恩般说,“今夜庆功宴,本将军准你……”
他话没说完,柳如知却已经转向了江清婉,虽只是拱了拱手,可语气却比刚才行礼时更显敬重。
“秦夫人,柳某有事相求,不知能否移步府外说话。”
秦明朗噎在当场,手还举在半空,滑稽又尴尬。
苏玉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扶着她的秦润立刻解释。
“她不是秦夫人,我母亲苏县主才是真正的秦夫人,江清婉现在只是个没人要的个下堂妇!”
柳如知甚是意外。
难道秦家人不知江清婉的本事?
这时莲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砰砰开始磕头。
“求大人为我家夫人做主!秦家逼夫人和离,抢走了夫人的嫁妆,还要打死夫人!”
“你这贱婢!”苏玉兰上去就是一脚。
“啪!”
下一刻,她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江清婉身体发虚,可这一巴掌打的却用了全力。
苏玉兰差点被甩飞出去,捂着红肿的脸暴跳如雷。
“你这个贱人敢打我,秦明朗,给我杀了她!”
李斗已经站起来,和莲儿一左一右护在江清婉前面。
江清婉抬手将二人拨开,面色森然冷厉。
“莲儿说的有哪一句不对?一个县主,一个二品武将,却在府中蓄意杀人。皇城脚下,藐视律法,即便我们是平民百姓,难道见了父母官,还喊不得冤吗?”
秦家众人皆被骇住。
苏玉兰自小娇纵,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见秦明朗不动,愤怒的抽出他身上的匕首就要杀了江清婉。
柳如知却侧身挡在前方,
“你们是当本官不在吗?”
声音虽不大,可威慑力十足。
京兆府尹虽是三品,却是皇帝钦点,就算是一品朝臣,他也审得。
秦明朗立刻将苏玉兰死死拽住。
他虽不知柳如知为何要站在江清婉那一边。
可好汉不吃眼前亏。
此事若闹到府衙,他要履职巡防营守将的事怕要黄。
“柳大人误会了,江氏被我休弃,心有不甘,言语冲撞了县主,才会发生厮斗,绝无她口中杀人之事。”
他说完又低声哄苏玉兰。
“别为了一个贱妇损了苏家颜面。”
这其中利害关系,苏玉兰自然清楚,她恨恨的将匕首丢在地上,只能暂压这口恶气。
柳如知转身看向江清婉。
“秦夫人……不,江娘子,你可要诉讼状告秦家?”
秦明朗心头巨震,立刻沉声呵斥,“江清婉,你非要撕破脸皮吗?”
“难道还没有撕破吗?”江清婉冷笑一声,“我刚刚给了我选择,现在,我也给你一个选择,让李斗揍回来,或者,一起去府衙!”
“什么?”
秦明朗气的肺都要炸了。
秦润年幼,想的没那么深,气却极盛。
插着腰,手指快戳到了江清婉的鼻子上。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跪下给我母亲磕头赔罪,要不然,这辈子你也别想再看见我。”
这五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清婉有多喜欢他。
他撒个娇发个脾气,她都会买一堆东西哄他。
他等着江清婉乖乖听话。
也笃定,他可以随意丢弃江清婉,但江清婉绝对舍不得不要他。
江清婉漠然的看着他。
眼前少年,再不似从前模样。
只这一会,眉心已经开始聚集黑气,若没了府中阵法相护,出事是迟早的事。
“你放心,就算将来你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秦润惊住。
江清婉却不再理会,侧身冲着柳如知福了福身。
“请府尹大人为我……”
“申冤”二字还没说完,就被秦明朗急声打断。
“等等!”
此刻他周身杀气爆膨,压都压不住。
一张俊脸更是黑成了锅底。
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我选前者!”
江清婉缓缓直起身,平静的看向李斗。
“打回去!”
李斗很听话,轴的无比实在。
一拳一脚,没收半点力。
将秦明朗揍得和他一样惨烈。
“这里还差一点!”
“哐!”
秦明朗不能反抗,在李斗的拳头下,飙出了两条鼻血。
恩怨结清,江清婉随着柳如知出了府。
跨出府门的那一刻,周身似有金光缠绕。
她缓缓转身,袖袍轻抚。
一道符箓扎进了府内地面,化作千丝万缕的蜘线,迅速蔓延全府。
整个府邸,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死气沉沉。
莲儿看着缓缓关闭的朱门,心中仍气愤难平。
“夫……小姐,您的嫁妆就这么白白给了他们吗?”
江清婉的脸色正肉眼可见的恢复。
唇上染了血色,艳若桃花。
她轻轻笑了笑,没多解释。
那几间铺子,本就是她伪造身份临时买的,这些年所赚的银钱,都存到了她在钱庄开的户头里。
嫁给秦明朗的时候,她就算过秦家人的命数。
一家子都是散财命,若强行留下财宝,只会厄运缠身,难以寿终。
她将赤玉交给秦明朗,一是护他周全、保他晋升,第二便是改他命格。
只要他回京后与她做了真正的夫妻,命格就能彻底改变。
从此以后,一世通达。
可如今,他们既然非要强留,给他们便是。
至于带来的灾厄,他们都得受着。
谁也逃不掉。
秦家,
张氏实在拦不住秦家公,一个没注意,人就跑没了影。
急得她正差人四处找,苏玉兰就黑着脸回来了,一个小厮走的急,差点冲撞,被她一脚给踹在地上。
“狗东西,没长眼睛吗?”
春梅自是知道她生气,上去啪啪就是两巴掌,打的小厮脸都肿了。
“着急忙慌去干什么?见了县主,还不跪下磕头。”
小厮捂着脸委屈至极,却也不敢多言,整个人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心里无比怀念以前江清婉为主母的日子。
月银给的痛快,吃食也好。
只要手脚勤快,根本不会无端挨骂。
现如今整个秦府整日人心惶惶,若不是签了卖身契,早就全跑了。
这时张氏的谩骂声传来。
“找不回老爷,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一个个没用的东西,真以为我管不了你们吗?告诉你们,不管我儿子娶了谁,在秦家内宅,都是我说了算!”
春梅冷哼一声。
“县主,我去教训她!”
苏玉兰却伸手将她拦住,低头看向地上的小厮。
“秦家公又跑了?”
小厮忙点头。
“跑了,还偷走了老夫人的私房钱。”
苏玉兰眼中满是厌恶。
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下贱种,跟他们住在一起,简直是拉低了她的身份。
想到江清婉腰间的龙牌,她就更加不爽。
不过,以墨云寒的身份,绝对不可能娶她,最多是眼下喜欢,才会给她龙牌护着。
一旦玩腻了,只有被丢弃的下场。
到那时,没有任何身份的江清婉,只会成为过街老鼠。
可她实在等不到那个时候。
既然秦家公一次次作死,那她就帮他一把。
招招手,让春梅附耳过来,她侧头低语了几句,春梅眸光一闪,立刻躬身离开。
等她走了,苏玉兰才淡淡道,“既然是老夫人吩咐的,那你就起来去找人吧。”
小厮闻言赶紧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走,生怕走晚了又要挨骂。
另一边,从巡防营出来的秦明朗根本不敢回家。
铺子没了,宅子没了,如今连兵部的职位也没了。
短短数日,他回京之时的雄心壮志,此刻全成了霜打的茄子。
他不敢想,若是被苏玉兰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
心烦意乱间忽然闻到一股惑人的幽香。
浓妆艳抹的娇俏美人衣着暴露的扬起手里的帕子,笑颜如花。
“郎君,酒能解千愁,奴家陪你喝两杯好不好?”
秦明朗抬头。
眼前是京城出了名的花楼。
出征前他没机会来,回京后,他更不敢来。
此刻心中实在压得难受,脚步不受控制的走了进去。
酒肉穿肠,眼前舞动的女人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江清婉,猛地伸手将人拽进了怀里。
“清婉,我好想你啊。”
他怀中的风尘女子岂会在意被换错了名字,娇羞的往他怀里扎。
“郎君,奴家也好想你。”
秦明朗浑身燥热滚烫,再也压制不住,抱起女人滚进了床榻。
半个时辰后,女人衣衫不整的掀开床帏,气的俏脸煞白。
“原来是个不中用的,浪费老娘的手段。”
她将秦明朗身上翻了个遍,除了兵部监造郎的腰牌外,只有碎银子不过十两,别说是过夜费,连酒钱都不够。
她当即叫来了老鸨。
老鸨掀开床幔往里看了一眼,笑的一脸鄙夷。
“让他好好睡,他没银子,他家里难道也没有吗?让人去查查这位兵部监造郎的府邸在哪?”
女人有些担心。
“可他毕竟是官。”
老鸨耻笑。
“官怎么了?官喝了花酒玩了姑娘就能不给钱吗?那我可要去京兆衙门击鼓鸣冤了。”
女人一听捻着帕子笑的娇艳如花。
“还是您有手段。”
此刻床上已经醉死过去的秦明朗丝毫不知,嘴里还呢喃着江清婉的名字,做着不知是何的美梦。
……
四方赌场内,
秦家公此刻已经赌上了头。
从他进场,就一把没赢过。
不仅如此,但凡他押大,那必然会开小。
后来他不信邪,大小都押,结果却开出了难得一见的豹子。
几把下去,手里的那点银子很快就输光了,气得一顿骂。
六儿眼尖的过去将他拉开。
“哎呦,谁惹我们秦家公生气了?这是手气不好把银子输没了?多大点儿事啊,您儿子可是二品将军,威风着呢,还缺您这点花销吗?”
秦家公本就上头,闻言更上头。
“你给我拿一两千银子,我就不信今天这么邪门,一把都不赢。”
六儿依旧笑的谄媚。
“银子当然能给您,可您拿什么抵押啊。我瞧您身上,好像没什么物件能当。”
秦家公最恨别人瞧不起。
梗着脖子冷哼,“我儿二品,你觉得我银子还?”
“呦,瞧您说的,小的可不敢,但赌场有赌场的规矩,还得劳您画个押。”
六儿引着他去了柜台,签了张借据,因没有东西作抵押,他又签了张卖身契。
将他自己和张氏全卖了。
看着他拿着银子一头扎进赌桌的背影。
六儿摇了摇头,转身出门去了后巷。
春梅戴着帽围已经在等。
看到卖身契后将一袋子银子丢了过去。
“知道该怎么说吧?”
六儿颠了颠钱袋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小的明白,一切都是被赶走的那位江娘子怀恨在心,设局而为,跟赌场可没关系。”
春梅满意点头,转身走了。
六儿忍不住感叹。
“这江娘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不过在这个场子里混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门儿清。
只认银子不认人情。
不到一个时辰。
秦家公再次输了个精光,垂头丧气的走出赌场。
蹲在角落里等了半天的小厮急得嘴上都快冒了火。
“老爷,您可算出来了,小的进不去,老夫人快要急死了。”
“急急急,急个屁!都是你们这群狗东西念叨的,害老子输钱。”
秦家公气的踹了小厮一脚。
这时又有两人结伴从赌场出来,一个个面露红光。
“今日手气是真好,白白赚了几百两银子,走,去喝花酒。”
“说起来,多亏了那个输钱的老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贴了霉运符,赌什么输什么,我跟着他下注,只要反着来,保准赚钱。”
“哈哈哈哈哈,霉运符?真有这东西啊?”
……
两人议论着渐行渐远。
被踹了两脚的小厮兀自嘟囔。
“难道江清婉真有这本事?”
秦家公想起这一夜一把都没赢,顿时瞪圆了眼。
“你说什么本事?”
小厮不敢瞒着。
“回老爷,小的也是听说的,好像被你们赶走的那个江娘子,懂点法术。”
秦家公闻言顿时暴跳如雷。
大街上就开始解衣服。
脱了外衫之后,竟真的看到衣服的一角用红色朱砂画了个怪异的符咒。
他身上的绫罗绸缎,全都是江清婉在秦家的时候买的布匹差人做的。
对刚刚听到的“霉运符”他深信不疑。
又想起上次江清婉明明看到他输钱被押,也不帮忙,越发生气。
“该死的东西,看老子不弄死你。”
秦明朗顿觉丢脸。
可这些年,秦家的确是靠着江清婉的嫁妆才有了如今的奢华宅院。
他遣退了管家,又哄走了张氏,半跪在苏玉兰面前服软。
“兰儿,铺子的事你不用操心,可今晚的宴席,我实在没钱。”
苏玉兰气得肺都要炸了。
若是让她苏家大房那些人知道她不仅给人当后娘,还要贴补家用,她的脸往哪里搁。
可她回京,苏家人肯定在看着,她绝不能丢脸。
虽不甘,她却还是从袖子里摸了张银票出来。
“这一千两你拿着,今晚的庆功宴,必须办的隆重,明日领了官职,你即刻去钱庄让他们把钱全吐出来,一个铜板都不准给江清婉留!”
秦明朗大喜。
“兰儿,你放心,江清婉敢算计秦家,我不会让她好过,我立刻派人去盯着普恒钱庄。”
一个下堂妇,银钱傍身只会死的更快。
这京城十八区,可多的是亡命徒。
真以为拿了银子就能安稳度日?
她很快就会明白,在秦家做家奴,是她唯一的活路!
……
此时,莲儿看着偌大的宅院,惊得嘴巴半天没合上。
“小……小姐,您可太神了?就上了马车说了几句话,那贵人就赐了这么大的宅子给您?”
京城有三区,最是贵人云集。
其中长安区,更是皇亲贵胄才能住的地方。
江清婉此刻所站的位置,是九王府的后院。
墨云寒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幼弟,即便是后院,依旧比普通的商贾宅院大了很多,而且风水绝佳。
视线所及之处,花团锦簇,亭台楼阁,十步一景。
能住人的房间却不多,反倒是有不少酒窖。
酒香四溢,甚是醉人。
显然此处是墨云寒平时休闲玩乐的地方。
江清婉深深吸了口气,酒香和花香糅合在一起,让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祁连山,回到了跟师父师兄斗法抢酒抢肉的日子。
这个安排,她很满意。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莲儿。
“你让李斗陪你去采购些日常所需,锦被成衣都要顶好的,回来后收拾个厨房,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二人应下,兴冲冲走了。
江清婉背着小手转了一圈,又想到正事,便径直推开了连接王府和后院的木门。
一群光着膀子锻炼的侍卫呆愣当场。
有人的狼牙棒砸在了脚上,有人的飞镖射偏了位置,惨叫声此起彼伏。
闻讯赶来的墨云寒喝退众人,凝着眉看着刚够到他胸口的女人。
“不是夜里才开始吗?”
江清婉不由自主的瞟向他的腿。
这么看,黑气更浓郁了。
她不由抿了抿唇瓣,眼底蠢蠢欲动。
墨云寒有一种被人当街扒了裤子的错觉,阴沉着脸,声音冷的如冰。
“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清婉依依不舍的回神,小手从另一个荷包里翻出私印和钱庄收据递了过去。
“你派个人去普恒钱庄帮我全部取出。”
江清婉被人扫地出门的事,墨云寒已经知道。
原以为这是女人藏得私房钱,没被秦家人知晓。
他虽给了落脚地,可吃穿用度都需要银子,取钱定然是为了维持生计。
等他瞥见收据上的数额后,否定了一切猜想。
这女人,很有钱。
果然,她看似丧家之犬,要求毗邻而居,就是为了接近他,缠着他。
真是心机叵测!
他没有接,冷冷勾了勾唇角。
“这么多银票你准备随身带着?”
“是挺麻烦。”江清婉皱了下眉,“普恒的掌柜人不错,秦家很快会知道这笔钱,定会去为难。我赚的银子,就算打水漂,也不能留给那群人。”
她说的坦诚。
给私印和收据给的也坦诚。
好像完全不担心他会做什么。
毕竟,那上面的数额可不小。
这种初次见面却又怪异的信任感让墨云寒心里怪怪的。
“普恒是本王开的,你不点头,没人能取走你的银子。”
江清婉的眸子瞬时亮了下,利索的将私印和收据全都塞回荷包,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已经穿好衣服的侍卫。
“多派点人过去,秦家去闹的时候,打的狠点。”
墨云寒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
“既有恨,当时本王问你要什么,你为何不提返回秦家,区区一个县主,就是她爷爷,本王也不惧。”
江清婉摇了摇头,“他们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你更重要。”
说完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了一声。
“子时,等我。”
木门咔嚓关上。
一群吃瓜侍卫目瞪口呆。
他们家王爷号称不近女色的万年铁树,竟然在王府后院养了个小娇娘?
还要在半夜子时缠绵相会?
如此劲爆吗?
墨云寒一声玄色长袍杵在原地,风雅如仙,心口噗通噗通传来陌生的悸动,
那句“你更重要!”撩的人耳尖发烫。
这女人,竟如此大胆!
等他回身,又见所有侍卫皆搓着手满脸亢奋,更加不悦。
果然,漂亮的女人最会蛊惑人心,连他养的侍卫都不放过。
“夜七,以后此处,不得训练。”
夜七是墨云寒的贴身侍从,他知道江清婉是秦家的下堂妇,并没有其他人的猜疑,恭敬应下。
“是!”
……
拿着秦明朗给的银票出门采买的管家正好看到了大包小包扛在身上的李斗,和手里提的满满当当的莲儿。
他刚要叫人,又想起秦明朗吩咐的事情。
立刻让府中小厮将采买的东西送回府,一路尾随,追到了长安区,吓得不敢再往前,立刻折返回秦府,气喘吁吁的跑去找秦明朗汇报。
秦明朗正在书房写明日面圣的简报,闻言根本不信。
江清婉怎么可能住进长安区?
那里面寸土寸金不说,所有府邸有钱也买不到。
“会不会是京兆府尹的那位柳大人引荐?”
管家虽不知江清婉具体存了多少银子,可一定不是小数目。
再有大官引荐,也不是不可能。
秦明朗面露不屑。
“柳如知算什么东西,就连县主府都没资格建在其中。”
他的神情又浮现出几丝向往。
苏家的老王爷府就在长安区,等他得到老王爷的认可,借着王府的人脉关系,定能平步青云。
说不定将来还真的能住进长安区。
眼下,收拾江清婉并不是最要紧的。
他厌烦的摆摆手,“时辰不早了,快去后厨准备,今日贵客多,切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