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地挥着锄头挖开这座衣冠冢，将里面包在箱子里，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实在的衣物拿出来。

埋了这么些年，早就有些坏了。

我就近用木柴架起了一把火，火势熊熊。

衣物和木牌被我都扔了进去，最后我从衣袖里掏出了婚书。

我拿着婚书想要再看最后一遍，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预备将它也扔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不远处多了一个小孩。

少女眼睛亮亮的，但是里面像住了一湖平静的秋水。

我看她认真专注地盯着我，有些疑惑。

“怎么了？”

她脆生生地问：“婶婶，你是在烧火吗？”

我点了点头。“是，烧一些没用的东西。”

她向我走近了几步，我护了她一下，担心她被火蹦到。

“上面……”她指了指燃得热烈的火焰。

我探头去看，以为有哪里没烧到。

又听见她冷不丁说：“上面有我爹的名字。”

我脖子一僵，咬了咬牙。

竟是徐宥的女儿！

我反手将婚书扔了进去，烧个干净。

怪不得铁铺娘子说的那样隐晦，原来竟是想说这个。

徐宥有了女儿，还有一个此次没有带回来的大儿子。

家庭美满，儿女双全。

而我这一辈子，也成过家。

只是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看着这个小女孩，望进她眼睛里的秋水里去。

怪不得刚刚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原来是像徐宥。

“婶婶，你要哭了吗？”

我笑了笑，小孩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冲着孩童撒火，只好遮掩道：“是火烧太大了熏到了眼睛。”

“你刚刚说你还有一个哥哥？”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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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凡人的模样，也学着在自己身上琢磨衰老的变化，像是在演一场很长的独角戏。

因为徐宥那时告诉我，“随着岁数见长，凡人也会一年一年衰老下去，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体，都会变得皱巴巴的。”

我问他，“你也会吗？修炼了也会吗？”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上，小声地说：“不知道啊，可能也会。”

我窝在他怀里半眯着眼，含糊不清地哄他，“那我陪你一起变老。”

我一直期待地畅想着等唯一能看得懂这戏的徐宥回来，他肯定会惊讶我如今的面貌。这样的假想支撑着我乐此不疲。

可现在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年老色衰了却没有乖乖去死呢。

铜镜里的人随着周身一道白光闪过，还是毫无变化。

回不去了。

这么多年的心力交瘁下，我真的老了。

可凭什么？

我付出代价、换来的却是负心人的不忠不义。

我好像懂了，跪在地上求洗髓丹时，同族恨铁不成钢的冷嘲热讽。

“真是十足的蠢货。”

“狐狸偏要去学着做人。贱得慌！”

“为了什么？就那样一个平庸的男人？”

“真是不知廉耻，他以为当真是真心待你吗！一时可以，一辈子呢？！”

我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我将头磕在地上，是那样坚定，声音在大殿上久久回响。

“能一辈子的，能的。”

现在一回想确实可笑，脑子里全是进的水。

凡人本就不可信，我竟然还信了一个男人。

相信他会真的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烛光摇曳，我看着铜镜里或明或暗的脸。

……

我既然可以为了徐宥将他哥哥骗去深潭，自然也不能就

为了避冬寒，我摔倒在徐宥脚边碰瓷。

他拿我没办法，只能把我藏进柴房。

春日一来，他又把我藏进背篓放我归山林。

我化形成人后，敲响他房门。

后来他眉眼烁烁，笑着问我。

“你要不要和我成亲？”

再后来徐宥消失无踪数年才归家，把带回来的女子牢牢护在身后。

他满是防备地看我，嘴里猜忌道：

“你要是想动手，就杀了我。别动她。”

1

遇见徐宥的时候，我以为我要冻死在这个寒冬腊月了。

可看见他瘦弱的身体却背着大大的背篓走在埋了深雪的林子里，我登时有了想法。

今年的过冬，似乎有指望了。

转了几道思绪，我定了个主意。

于是不出片刻，徐宥就在树下捡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虚弱狐狸。

我成功被徐宥带回了家。

他的家不大，还破，也不知道怎么就能住下四口人。

我被他带回去藏在柴房的木堆里。

他也睡在这里，只不过床上只有些干草，和棉絮极薄的破被。

木堆里被他从自己的床上扯了些干草，替我在角落遮掩着叠了个简单的窝。

“你不要乱跑，不然会被发现的。”

我窝在其中，也实在觉得暖和。

因为有了我这样一个变故，他今日匆匆忙忙回来，连林间布下的狩猎陷阱都没去拆。

于是将我藏好后，他出门就被看见他空手而归十分不满的哥哥抽了一顿脑袋。

他爹娘对此没有多管。

我在柴房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他这么冷的天竟又出了门。

那时候我昏昏欲睡地想着，等过了这个冬天，就送他十两黄金作为报答吧。

他似乎是个过得很辛苦的好人。

可我忘记了人
？啊！”

“难怪……！”

“难怪徐宥天天晚上往徐旭的坟跑，原来是做贼心虚……”

“我还撞见他好几回，还好我还活着——”

有人胆战心惊，有人后怕不已。

徐宥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艰难地喘息着。

他没有、他只是想为徐湫挽一挽头发，竟被候玉娇远远冲过来，握着刀捅进身体里。

“玉娇……我不是，我只是想……”

候玉娇打断他，红了眼圈，“你住嘴！我不要听，我不要跟你赌！”

“我受够了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徐宥，我不要跟你赌命！我不会拿阿洛他们和你赌命！他们还那么小，从不会防备你！”

徐宥被她用敌视的眼光看着，心中一痛，可他还能说什么。

是他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安稳不确定。

让枕边人时时刻刻害怕着自己会殒命，害怕着杀人魔会对儿子女儿下手。

徐湫还在一旁抽噎，候玉娇扔下刀将女儿一把抱起回屋。

不出片刻，她就拎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裹出来了。

人群为她俩让出道来，候玉娇走到门口时，回头看。

我与她对视上。

徐宥此番的状况，比上次在土坑里与徐旭生死搏斗那三日看起来还要心神俱疲。

我站在人群中静静看了一会。

好了，就这样吧。

徐宥。

你就应该这样暗无天日如地鼠一样怕见天光……

这么让徐宥好过。

怎能看他娇妻在怀，儿女绕膝。

9

“我想见一见爹娘。”

徐宥独自找上门来时，我还有些惊讶。

竟然这么恰合时宜。

他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我颔首，“葬在后山了，要我领你去吗？”

徐宥神色讶异，惊觉我今日的心平气和。

他低眉道了一声，“有劳。”

往常最亲近的爱侣，如今也变得生分。

趁他转身，我抬手狠狠敲在他后颈。

“呃……！”

徐宥清醒时，我正蹲在坑边看他。

正在琢磨怎么折磨才好，没想到他醒得倒是挺快。

徐宥仰着头看我，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十七，你还是恨我。”

我淡淡白了他一眼，如今这种状况，越是年少情深，就越是恨得我咬牙切齿，可要是直接杀了他，也实在难解我这么多年的苦熬磋磨。

“徐宥，你猜猜，我会做什么？”

不等他回答，我就把手边的东西掀了下去。

徐宥看清那人的面目，面色大变，“哥？哥！？”

是徐旭啊……

一直被徐旭从小欺压到大的徐宥近乎是条件反射就要抱头，他太害怕、太害怕、太害怕徐旭了。

可自己的哥哥早就在很久之前就跌入深潭溺死了。

他亲眼看见的。

不可能！

不会是他！

徐宥紧紧贴着潮湿的泥土墙壁上，万分警惕地看着僵立不动的徐旭。

我听见他在底下大喊，“胡羡！你要做什么？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是不是他，你再仔细看看？”我轻轻一笑，指尖轻点唤醒了宛如木头的那人。

坑底突然就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