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找到张子显的时候。

他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

认识他的人都说，张子显是天生的劣种。

极端人格。

他认定的东西，除非是他不要的，否则就算毁了，也不会给别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他不甘心自己是被秦韵抛下的那个。

爱吗？

不一定。

不会爱人，好像是他的天性。

顾琪看了眼摇篮里熟睡的小孩，轻笑地摇头。

她说，张子显爱人的方式比较独特。

是一遍遍的折磨，一次次的折腾。

折磨对方，折腾自己。

就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还能留在他身边的人，才是最对他最纯真的。


我沉入海底。

海水灌入我的鼻腔、肺部。

是窒息的痛苦。

我却没有挣扎。

那个日渐模糊的身影在向我招手。

不对，好像是在挥手。

那是告别的姿势。

我怎么都抓不住他，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他就是不牵住我的手。

无形的气体将我包裹住，将我推离那个身影。

越来越远…“啪！”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东西！”

是婆婆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呼吸。

多久了？

已经多久没有梦到过陆迁了。

我好像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难过、内疚，我咬住自己的手，无声痛哭。

“妈，我和秦韵的事你别掺和了，我会看着办的。”

病房门外，张子显厉声喊人将婆婆带走。

下一秒，病房门被推开。

张子显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冷眼看着病床上满脸泪水的我，冷哼一声：“别演了，妈已经走了。”

我回过神，缓慢地掀开被子下床。

想要去找陆迁了。

“手机不要了？”

手已经停在门把的我快速回头，看到陆迁的手机在张子显的手里。

我睁大双眼，过敏症状还没消，喉咙像被棉花堵着，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一个音符：“手…”情节下扑过去却捞了个空。

张子显晃了晃手机，眉眼间尽是鄙夷。

他抓住我再次伸过来的手，讥讽道：“秦韵啊秦韵，我还真以为你是为了那条死鱼才跟我离婚，亏我对你还有些愧疚，原来是在外面有人了。”

“陆迁，白月光啊？

打算重归于好了？”

“家里衣服都收拾走了，动作挺快呀。”

“当初这么相爱，怎么还分手了呢？”

他每说一句，手里的力道就多加几分。

可我已经顾不上疼痛，挣扎着去抢夺那部手机。

“说啊，我倒是很想听你们的爱情故事呢！”

张子显站起身，咬牙切齿的将我甩到地上。

他居高临下俯视我，像是在看一个垃圾。

“还…还我…”我艰难地吐字。

“好啊，过来拿。”

张子显勾唇，抬手朝窗外一甩，就像丢弃那条鱼一样，手机被抛出窗外。

“不！”

我嘶吼着跑过去，毫不犹豫地爬上窗台。

“秦韵！”

张子显猛然拦腰将我抱住摔到床上。

“你疯了！”

“好，好。”

他连连点头，气急败坏，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拉起，“就这么爱他？

那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

“你说啊秦韵！”

“你玩我是吧！”

他俯身贴近我的脸边，勾着瘆人的笑：“这么喜欢，等我找到他，让你们…长厢厮守。”

随着他松开的手，我无力地跌倒在床。

失神地喃喃：“找不到的…再也找不到了…”张子显回头看过来，目露鄙睨转身。

“张子显，离婚吧…”这次他听清楚了。

“别做梦了，我们永远不会离婚的，我要让你那个白月光看着我们幸福到死！”

张子显离开后，我被他的人24小时盯着。

就连窗户都不能靠近半分。

“今日几号了？”

我躺在床上，轻声询问。

“8月8号。”

看守的人回答。

8号了。

后天就是10号了。

“跟张子显说，我要见他。”


秦韵的资料很快查到。

张子显跟着信息找到了她的老家。

坐落在海边的一个小城市。

秦韵从没有跟张子显说过她的老家。

甚至连她的家人，都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

准确来说，是陆迁的家人。

秦韵从小就被陆家收养，两个人是青梅竹马。

“你说你叫张子显？”

“秦韵嫁给了你？”

陆迁父母满眼震惊地打量着来人。

他们眼眶渐渐泛红，眷恋的目光落在他的心脏位置。

张子显眼神疑惑，心脏却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感受到张子显的不自在，陆父悄悄抹了抹了眼角，询问起秦韵。

“她…她去世了。”

张子显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陆母再也忍不住哭泣出声。

“她能坚持到现在，辛苦她了。”

“韵韵这些年谢谢张先生照顾了。”

陆父强忍着悲伤，向张子显道谢。

这番话想根刺，扎进张子显的喉间，让他说不出话，只能苦涩一笑。

陆父将张子显带到了秦韵的房间。

“韵韵从小就这在我们家了，就像自己的亲女儿。”

即使多年没有回来，陆家父母还是把秦韵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

书桌上，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另一面照片墙上，是她和陆迁的合照。

这就是陆迁啊。

和他一点都不像。

两人去了很多个国家，和好多海洋生物合照。

还一起潜了很多次水。

照片墙被贴得满满当当。

原来，秦韵这么爱拍照，也这么爱笑。

还爱哭。

生日照上，都是在哭鼻子。

张子显摘下一张秦韵被一只贼丑的鱼吓到的照片。

那样的她，好鲜活。

原来，这是她跟爱人在一起时候的真实模样。

另一边的书架上，是秦韵的潜水的各种证书。

无一不在诉说秦韵优秀的潜水能力和陆迁的感情。

当年秦韵所谓的溺水事件真相隐隐要冲破他的脑海。

张子显呼吸变得急促。

不经意瞧见证书后面的盒子。

如果说张子显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除了带秦韵出海。

就是打开这个盒子。

尘封了六年的秦韵的遗书和陆迁的心脏捐赠协议被翻了出来，彻底击溃了他最后努力维持的那点自我欺骗。

那年，秦韵不是意外溺水。

她是在自杀。

人不仅不是他救的，他还利用这份虚假的恩情，一次次的伤害她。

秦韵对他无限的容忍、喜欢趴在他胸口和陆家父母的刚才的表现。

想必…今天一直隐隐憋闷的心脏，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重。

张子显落荒而逃。

身后，陆家母亲急迫地喊着他：“张先生…好好保重身子。”

他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儿子的心脏吗？”

还是“我会好好活着的。”


我等了一整天，张子显都没有来。

看守的人说漏了嘴，他陪着顾琪又去度假了。

可是我等不及了。

我砸碎了玻璃杯，下了死手，割破了脖子，差点就割到了大动脉。

看守的人及时拦下叫来了医生。

这场闹剧终究是等到了张子显。

明明逍遥快活去了，却好像消瘦了一些。

他皱眉冷视，语气里满是烦躁：“秦韵你没完了是吧？”

估计是打扰了他和顾琪的假期。

“怎么？

还是担心你的白月光，怕我对他怎么样吗？”

张子显挑眉，句句讥诮。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伤口有些深，说话更吃力了。

“明天带我去潜水吧，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气很好。”

张子显双眼微眯，紧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我的意图。

我扬起嘴角提醒他：“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五年前，8月10号，张子显在海边将我救起。

第二年的同月日，他向我求婚。

张子显困惑的目光逐渐清明。

见他有松动的迹象，我放低了姿态央求着他。

张子显沉默半响，抽出被我握着的手站起身：“好啊，我会好好操办我们的四周年纪念日的。”

他笑得意味不明，我却不想多加探究。

只要他带我出海就行了。

张子显说到做到。

宴会办得很隆重，就在那艘他赢来的游轮上。

顾琪也来了。

她打扮得很隆重，像这场宴会的女主角。

她扫了一眼我脖子上的纱布，叹息摇头：“你何必呢？”

“既然不爱子显，当初就不该招惹他的。”

我眺望着远方的目的地，同意地点点头。

顾琪哑然。

她挺了挺微隆的肚子，继续说道：“你玩弄子显的感情，让他天天买醉，你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收回视线落在顾琪的肚子上。

“顾琪，如果你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跟我说这些，我会内疚。”

“但你的身份不合适。”

顾琪得意的表情僵住，紧抿着嘴。

“靠孩子绑住张子显这个行为就很愚蠢，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不会是他的最后一个女人。”

被戳穿了小心机，她嘴唇抖动，却憋不住半个字。

游轮在潜水区停下。

我超她摆摆手，朝着下水区走去。

麦克风里突然响起张子显的声音。

他站轮船的高处介绍今天的活动主题。

我跳下水的时候，隐约听到喇叭里传出我的名字。

好像是要让我给大家表演潜水助兴。

我朝着熟悉的方向潜下。

在一块造型独特的礁石里挖出一个装有戒指的小盒子。

我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这是我和陆迁潜水时的找宝藏游戏。

找到99个小宝藏，就会有惊喜。

这是他的第99个。

我将戒指带上。

呼吸器便发出了警报声。

一群小鱼围着我打转，恍惚间，好像是再把我往上推去。

“小东西们，是不欢迎我这个外来物种吗？”

我心里轻笑。

可是我喜欢的人在这里呀。

小鱼啊小鱼，你们见到过他吗。

六年前，我把他留在了这里。


隔天一早阿姨便跟我说张子显带着顾琪去度假了。

昨晚好像闹了一宿。

我吃着早餐，点头回应，脑子里规划着把我的东西该捐的都捐了。

阿姨见我无声忍受的模样，心疼地唉声叹气。

婆婆上门的时候。

快递正将我打包好的两箱衣物拉走。

“这是寄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一些用不上的东西，捐了。”

我随口解释。

婆婆在屋内走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囡囡啊，是不是跟那臭小子吵架啦？”

婆婆细心，怕是看出了些状况。

她拉着我的手坐下，满眼心疼：“瘦了。”

我笑笑，任由她疼惜地打量。

好一会儿，婆婆才叹了声气。

“囡囡啊，你是个好姑娘，也是好媳妇，更是个好儿媳，妈很喜欢你。”

“那小子从小就混，真的受委屈了，可别憋着，伤身子。”

婆婆说着，低下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你做什么决定，妈都支持你。”

如果说我在这个世上还有牵挂的人，那就是婆婆。

张子显在外面的那些风流事，只有婆婆想着我的感受，更是直接跟他断了母子情分。

我眼眶瞬间湿润。

却无法跟她解释我当初嫁给张子显真实的目的。

愧疚悲痛的情绪，也只能汇成一句：“对不起。”

婆婆擦掉我脸上的泪水，笑骂：“傻孩子，是我张家对不起你。”

婆婆没走，说是去花园里散散步。

我端着橙汁走过去时，正巧听到她在给张子显打电话。

她把张子显臭骂了一顿，甚至表明不可能认顾琪的小孩做张家孙子。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婆婆气得跺脚。

“韵韵离开你才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抛下最后这句，婆婆气愤地挂掉了电话。

我默默退回去，招来阿姨让她将橙汁端过去。

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婚姻，没想到还是把张家搅得一团混乱。

陆迁，我怎么一直在闯祸呢。

我早就应该去找你才对。

人啊，果然不能有贪念。

总该是我对不起他。

我把离婚协议压在桌子上，回主卧去拿最重要的东西。

陆迁的手机。

可是，它不见了。

惊慌不安地情绪让我全身颤抖。

张子显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顾琪抱着小猫跟在他身后，鄙屑地扫了我一眼。

“哼。”

张子显冷眼瞧我，“秦韵，我还以为你真敢和我离婚呢，不还是搬出我妈来，真他妈会装啊，我都被你骗到了。”

我耳朵发出刺耳的鸣声，无措地拉过张子显的胳膊：“有没有看我的手机，我就放在衣帽间里的。”

张子显皱去的眉头透着几分不耐：“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我被甩开，余光瞟见顾琪躲闪的眼神，急切的心情已经让我失去理智。

冲到顾琪身前。

纵使猫毛对让我的身子瘙痒难耐，我还是紧紧抓着她，撕心裂肺呐喊：“是不是你拿了！

把它还给我！

还给我！”

顾琪被我的行为吓到尖叫。

张子显一把将我扯开推倒在地。

他将顾琪护在怀里，像看疯子一样避开我：“秦韵你够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过敏发作，我瘫软在地上呼吸不上来。

眼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手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