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告大会上，爸爸就坐在失踪家属的那一排，他们的脸上满是沧桑。

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却已经华发早上的大姐，质问发言人：“你们不找了吗？”

她的丈夫是我的主管，是我们那层最温柔的胖子。

她的丈夫死了，婆婆因为伤心过度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也死了。

如今就只剩她一个人。

官方的工作人员耐心的和她解释，一年的时间大厦已经被推平了，再多的骸骨也早就被挖了出来。

其他人只可能是被埋在了地底下，官方已经尽到了责任，耗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是没有用的了。

大姐一下跪倒在地上说：“求你们了，再挖挖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耳边爸爸的哭声和那时官方昭告会上家属的哭声重叠在了一起。

爸爸抱住我的手终于松开了些。

但他仍是不敢彻底松开，他紧紧扣住我被石头压断的手臂。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被泥水染灰的衬衫，他动手将衬衫扯得平整些，才抬起头来，用手擦去我脸上残留的灰尘和泥土。

最后视线停留在我已经被挤压变形的脸骨上。

最后又是嚎啕大哭。

“小生，小生，爸爸的小生，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害得你那么晚了还在加班。

爸爸没有生病，是爸爸害死了你，小生你把爸爸也带走吧！”

我猛烈地摇头，“爸爸，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天煞孤星，没有爸爸，我3个月的时候就该死了。

地震是天灾，抛弃是人祸，或许早逝就是我的命数，是您让我多活了几十年。

哪怕您拖着残腿我也希望您长命百岁。

爸爸，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让愧疚淹没了你的生命，你应该带着我的那一份活到寿终正寝。”

爸爸小心地触摸着我变形的脸骨，不小心弄掉了上面的脸皮。

爸爸慌张的将脸皮捡起来继续贴回我的脸上。

他哭得双眼通红，他问：“疼吗？”

我用力地点头：“很疼！”

真的很疼，大地合拢的那一刻，我刚好卡在了两块土地的中间。

巨大的力量将我的内脏都已经压破了，现在的样子还是我求了摆渡人，才好看一些。

爸爸心疼又着急地说：“小生，爸爸马上来陪你，你等等我！”

我摇头说不，“爸爸，我不需要你来陪我。

这里好黑，石头好重压地我喘不过气
12号下午为逝去的人默哀3分钟。

爸爸知道官方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他从不曾怪过他的信仰，这默哀的三分钟，他也曾在心中默默祈祷“让我的小生快些回来吧！”

眼泪从眼角滑落，打湿脸颊，打湿衣领，打湿了这片土地。

他已经没了痛哭的力气“小生，快回家吧！”

13又过了两年官方决定拨款部分地区灾后重建，一个叫林生资本的企业通过了官方的招标，承包了金字塔下的土地。

他们决定在这里建立一座新的办公大厦。

钻头挖下去没有多久，地底的10米处，随着一块手骨的膨出，被埋在地下的灵魂终于重见天日。

警察给每一位还在世的家属采了样，交给了当地最大的亲缘鉴定机构。

那时，好多家属的手机都已经成了空号，爸爸正在坡上铲着最后一块土，这个坑是他打算给自己留着的。

警察给他打开电话：“陈生的骸骨找到了。”

手机哐当一声掉进了土里，他的眼泪又一次顺着下巴滴落。

他买了最早的航班飞到S市，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可他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警察局里，又是那个小警察端来一个盒子。

“陈生的骸骨都在这里了，部分脸骨已经成了粉末确实不好分离，不过好在腿骨和臂骨还算完整。”

爸爸愣了很久，他颤颤巍巍地接过盒子，用那张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盒子。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好话，但没人听得清，除了我。

爸爸将这个盒子用布细细包好，把我带回了家。

家里的案台上，几年前的土灰被供奉在上面。

爸爸将它取了下来，重新用一张崭新的抹布细细擦着火影忍者的纹路。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我放进了里面。

“小生，回家了！

爸爸终于带你回家了。”

他将骨灰盒放在床头，就这么抱着我睡了一晚上。

这天晚上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和我讲西游记的故事，讲着讲着他还要摸一摸骨灰盒上的纹路。

“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带着孙悟空等徒弟回到了大唐，就如同我的小生，终于回到了家乡！”

14小生下葬后的几个月，爸爸并没有停下来。

他在小生最喜欢的山坡上种满了向阳花，等到花开时，他又在小生的旁边挖了个坑。

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早就该跟着小生去
就是你给阴死的。

你那八字，老子倒是没算错，就是TMD天煞孤星，呸，老不死的！”

爸爸刚才平缓地背部再次上下起伏，指甲陷入掌心，掐出了血痕他也没有察觉。

小警察，使劲从他手中将手指抠了出来，才连忙招呼人给爸爸上药。

羁押陈半仙的警察，在他的膝盖我踢了一脚：“还不走！”

10晚上，爸爸平静地坐在木板床边，但眼神里满是绝望，隔壁工地大叔，光着膀子陪着爸爸。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天煞孤星？

我儿子就是让我给阴死的？

或许我本来就不该有儿子的？”

工地大叔拍响桌面，瓷盅里的黄茶水都摇晃到了桌上。

“放屁，那个狗杂种才是他妈的天煞孤星，骗了人进了局子也没人愿意见他，迟早老死在监狱！”

爸爸嘴角轻扯，似乎也被逗笑了。

这次我没有摇晃铃铛，摆渡人就已经站在了旁边。

他的命簿似乎厚了几页，我问他：“为什么帮我？”

他不答。

我又问：“代价是什么？”

他笑了，无所谓地继续在命簿上勾勾画画：“不过加50年的工作罢了，反正我当这摆渡人也快90年了。”

我笑了，这人死了都得工作，看来我若不能投胎，悄悄魂飞魄散也比给阎王打工来的好。

11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爸爸才从被骗的的事件中走了出来。

期间不管是工地大叔还是官方警察都对他表示了慰问。

我很高兴，好在最后的钱是保住了。

工地大叔给爸爸煮了碗面：“或许以后还有机会接回小生了呢？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爸爸好像没了期望，官方的人已经明确的告诉他除非建造大型工程，要不然没人愿意花费巨资将一块没用的地挖深10米。

这天爸爸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更为苍老的声音。

那人说她叫吴明珠，她的儿子和媳妇都死在了地震里面。

儿子的尸骨大厦的顶楼找到。

可儿媳妇连带肚子里面没有出生的小孙子在去给儿子送夜宵的那晚，连同一楼的地砖一起掉进了地坑里。

她说她有些累了不想找了，她要带着儿子的尸骨回到家乡。

她问爸爸，改天是否愿意陪着她一起装两堆大厦的泥土带回家乡。

其实，有很多次官方的人都希望生者可以回归到自己的生活。

那些
遍了本就不爱搭理他的亲友的钱，才给我做了手术。

小时候没钱交课本费被请家长，他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卖掉了自己养了好久的老母鸡。

初中到了爱攀比的年纪，哪怕他的衣服已经补了好几个补丁，也要给我买新的衣服。

说起来，爸爸积攒的功德居然比我多得多。

我问摆渡人，小时候借作业给同学抄算吗？

或者我曾帮助过隔壁李奶奶修电视？

那我踩死的蚂蚁算我作的孽吗？

早知道就多积点功德了！

我的功德可燃烧多少次？

摆渡人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身影消失在墙体之内。

大风吹得半掩着的铁门框框直响，惊动了周围一排的工地大叔。

恰在此时，门口不远处传来胖房东咋咋呼呼的声音“死瘸子，下个月的房租你到底什么时候交！”

然后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他们一窝蜂地跑进屋里，啤酒瓶翻到，爸爸的嘴里泡沫越加多了起来。

“死瘸子，你别死我屋里。”

几分钟后，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及近，爸爸被送进了医院。

3大量的盐水被灌进了他的胃部，一次又一次的呕吐终于大致将胃中残留的安眠药给清理干净。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ICU里，医院顶上的医用探照灯，终于将他有些失焦的眼睛刺得生疼。

可他依旧高兴地看着周围出现地白色光晕。

他想要坐起身来，可身上插着的管子硬生生将他禁锢在了床上。

胖房东给爸爸交清了医药费，可她的面上还是嫌弃，她说“晦气，要死也死远点，死在我的出租房里，你存心陷害我呀！”

说完她就穿着快被压塌的仿版香奈儿离开了病房。

爸爸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有些茫然地扯住身上的管子。

工地大叔看见了，忙用手制止。

“别扯，这管子贵着呢，胖婆娘走了，我可没钱给你交医药费。”

爸爸看见了袖子上的蓝白条纹，也恍然刚才的光晕只是仪器的强光。

他痛苦捶打自己的身躯。

工地大哥怕他把自己打出个好歹来，硬是守了他几天几夜。

后面胖房东又来了一次，他将一张照片甩到了爸爸的脸上。

我看清了，那是我刚刚转正的那天，公司给我拍摄的员工证件照。

大公司的的员工都会上传一张证件照到自己的官网。

拍照的那天我刚收到了转正通知。

照片上
就不多等几天呢，哪怕多等一天。

儿子的租房在城中村的平房里，如果只是平房里，他也许就能活下来了。

他恨他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还这么怕死。

——爸爸扇自己几巴掌“现在好了，你倒是不用死了，小生替你死了，替你死了！”

工地大叔连忙阻止。

这里没有人会怪他，可是那些早就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愧疚快要一点点将他淹没。

爸爸甚至想到了年轻时候算命的先生说，他一辈子都该是天煞孤星，幼年丧父，中年无妻无子，晚年也该凄凄惨惨。

是他不信命，非得将小生捡了回来。

如今逆天改命，却报应在了小生的身上。

午夜梦回，爸爸被噩梦惊醒，汗水浸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他想“小生不该死的呀，一定是我的命格影响了小生，该死的应该是我。”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凉席上。

夏季夜晚本就没穿什么衣服，爸爸又一次拿出了我送给他的解放服。

他将衣服揉到脸上，用力感受上面独属于我的气味。

直到快要窒息，爸爸才将衣服缓缓放下。

他恨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

我想给爸爸托梦，第一次做鬼我没有经验，我又一次对着活人吹出了阴风，摆渡人警告我如果再这样就要把我直接带走。

他给了我一个铃铛，说只要摇动一次他就会出现。

摆渡人跟我说托梦可以，但是我的功德太浅。

若这次托梦，不止灵魂消散，恐怕再也不能投胎了。

只要我不是蠢得无可救药那就知道该怎么选择。

他给了我一个白天的时间考虑。

我有些后悔，活着的时候真该多做些好事才行。

没办法，我终究是要成为一只蠢得无可救药的鬼的。

5入夜，摆渡人再次来到，爸爸又一次用解放服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下一秒他就睡了过去。

睁开眼，爸爸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不再是热心的工地大叔，而是他的儿子。

他看见我的那一瞬，似乎全身都在用着力。

他颤抖得停不下来，直到我双手环抱住他。

他才醒神过来，这是他的儿子，他的手越圈越紧，从最开始的呜咽到嚎啕大哭只用了区区十秒。

我用手在他的背上轻抚，实际上，自己的泪也打湿了他的解放服。

这样的场景我演练过很多次，第一次是在官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