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用小树枝插入那一条条鲜嫩的肉里，挑上来塞进嘴。

蛙肉更是嫩得离谱，舌尖一碰就颤巍巍地分开，咬下去像含了块凝脂，鲜汁 “噗” 地在齿间迸开。

明明啥多余的香料都没加，咋就能这么好吃呢？

顾柠一口气连吃好几口，心里不断感叹蛙肉如此鲜嫩爽滑。

直到盒子里剩下一半左右的肉和汤才将将忍住冲动停了嘴。

她需要给陈劲留一点。

“我吃饱了。”

她将盒子还回去。

陈劲正剥地瓜，闻言掀了掀眼皮：

“喂猫呢？你不是特想吃吗？要么也不能大半夜不睡觉到河边抓，现在有机会还不赶紧把肉都吃了？”

是阴阳怪气，但也夹杂着某种试探。

可顾柠并不打算认真回答这个试探的问题:

“嘁，何止一天，我天天半夜都起来抓个百八十只，蒸煮炖烤各种花样，早都吃腻了！”

顾柠将罐头盒直接塞给了陈劲。

她倾斜着身子，准备捡一根黑乎乎的地瓜。

可火里剩下的那根地瓜迅速被陈劲拿走。

烤焦的皮在他手里裂开直至四散，露出里头沙瓤的橙黄芯子，糖丝拉的老长。

顾柠瞪着他，嘶，这个人好可恶啊，不给她吃地瓜还馋她是吧！

“哼，刚还把你救了，现在一根地瓜都不给我，没良心，早知道我就——”

但这边陈劲正将剥好一半皮的地瓜递过来，听她一说又拿了回去。

“嘿！你这妮子不分好赖，这玩意刚从火里出来烫，我给你剥皮，你还说我没良心？”

“不过既然我是个没良心的人，那这地瓜——”

“那这地瓜还是先给我尝尝吧～”

换了一副表情的顾柠嘿嘿笑着抢过他手里的地瓜。

陈劲睨她一眼。

“吃完，别浪费老子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柴火。”

时间到了晌午。

张乔玉和榆凉村其余村民一起聚集在大队院里。

万幸粮仓没被淹。

考虑到大家都饿了的大队书记找了一群妇女同志起锅做饭。

其余的人都在大院四处坐着，除了张乔玉。

她爬上大院的梯子一路到房顶，站在房顶最边缘远远望着自己家的方向。

那是自己凌晨和闺女顾柠分开的岔路口附近。

按说知青点离大队路程不超过二十分钟，这都过去快十个小时了，就算他们再怎么慢也早该过来和她汇合了。

可竟然到现在也不见闺女的影子。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张乔玉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着急，急得她心口发堵，眼圈通红直掉眼泪。

这会儿书记和干部们忙着给县里发电报汇报情况，就安排知青们组织大家。

可张乔玉求了男知青们好几次，问能不能出人找找她闺女和陈劲，都被赵路生以现在洪水没退不安全挡了回去。

她自己急得不行趟河又回了一次家，甚至还到了知青点。

可家里空无一人，知青点房子也都塌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没办法她只能又回大队等着。

“开饭了开饭了！都有份儿！我给大家盛饭！”

热腾腾的高粱米饭和炖白菜土豆出锅了，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女知青和村干部的女儿们最积极，她们端着大饭盆用勺子给每个村民盛饭。

但同时，张乔玉坐在房顶上叹气。

闺女没下落，她吃不下饭。

整个榆凉村的人谁都平安无事，就她闺女和陈劲不在。

“张大嫂子，你就别担心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被乡亲们围在了中间。

“亲人们！这次我们榆凉村洪灾，上级高度重视！领导们这次亲自走访，就想知道咱都需要啥，咱都损失了啥，大家热烈欢迎县里领导来我村视察！”

群众之间立刻响起掌声。

还不等张三元说下句话，人群中就有人开了腔:

“领导啊，俺们家房子被水冲了！没地方住！”

这句话就像大石头砸进静水潭一下子开了锅。

“领导俺家也是！”

“俺家也是！”

“俺家牲口棚子塌了！”

“全村低地方的牲口棚子都没几个没塌的，那玩意一冲就碎！”

“就是就是。”

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大，要不是张三元喊了一嗓子，大家还没停的意思。

县委领导一行四人，都是男同志，三老一年轻，其中那个最年轻的男同志穿着笔挺的白衬衫，白净俊俏，修长的手里端着笔本详细记录着什么。

最中央一个头发花白的戴眼镜的老干部笑眯眯的，倒也不生气，他拍了拍张三元的肩膀，然后说道:

“乡亲们，你们放心，组织这次就是专门来了解大家的难处，这次洪水来的急，所幸咱人都没事，下一步就是解决大家遇到的损失问题，你们刚刚提到的民房倒塌问题我们已经全部了解过了，书记员记的很详细，一共13间民房倒塌，18间民房重度受损，39间轻度受损，牲口棚共59间损毁，下一步咱要考虑的就是重建。”

他顿了顿，

“好消息是，气象局的同志们说原先的暴雨预报变了，过几天应该是不会下雨了，是大晴天利于劳动复建。可是我刚和张书记了解过了，咱们的土房子以前都是靠掺芦苇和柴火碎的土墙支撑，而这黄土都得上山采，可现在山上泥泞的很，稍微踩得深了都有可能引发滑坡，所以又陷入了僵局。”

村民们沉默地听他说着，他说完，人群依旧一片寂静。

“所以我们想着人多力量大，谁有好的主意吗？提出来，大家一起斟酌斟酌。”

县委领导补完这一句还是没人开口。

张三元摇了摇头，正叹气，忽听人群中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领导，书记，我有个办法，”

赵路生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县领导面前，右手扶了扶眼镜，左手始终背在身后，一副斯文读书人的模样。

“领导您好，我是榆凉村的知青赵路生，我今年刚来第二年。”

“哦，赵路生同志，你好你好”

县委领导笑眯眯地伸出手和他握手。

“你有什么高见呐？”

“高见谈不上，”

赵路生笑了笑，“但是家父在县里砖窑厂上班，我可以给家父写信，让他卖砖给咱们，都是优惠价，方便乡亲们盖房子。”

“嗯！这主意不错！”

县委领导中的某两个年轻人表示赞同，但戴眼镜的老干部沉默不语。

而村民中有人也提出了异议。

“优惠是多优惠，红砖咋的不得一毛钱一块……”

赵路生立刻反驳。

“用不着一毛钱，二等砖才五分！”

“五分还便宜吗？”

赵路生本来想说还不便宜吗？真是一群死穷鬼，但碍于县委领导在，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他只能脸微红反驳:

“那还有瑕疵砖和三等砖呢！这俩便宜，我努努力，一分钱一块就行。”

村民们都不说话了。

一分钱一块是便宜不少，可盖一栋房子又不是一两块砖就行，起码上千块砖，那这钱一加起来可就……


大帽子一扣，赵小琴慌了起来:

“我，我没说排在最后的人低人一等。”

“你没那么说，你却那么做了！做比说还可怕！”

顾柠怒目圆睁，气势直接将赵小琴压的死死的，卢红霞想替女儿找补，可刚说了一个字“顾”，就被顾柠强势打断。

“卢主任的发言还是先等等，我还没说完呢！第二，赵小琴同志不团结同志还搞小动作破坏革命团结！发了洪水我妈年迈担心女儿，特别是全村老少都在场，只有我和陈劲下落不明，父母担心子女人之常情，你不理解她，还责怪她，你这是第二大罪！”

“第三你做事不动脑子，个人能力差！粮食多大家就多分点，粮食少大家就少分点，我知道村干部和村民们都没吃饭，可哪怕你给每个人少盛半口饭都能省出我妈这一碗饭来，你分明就是办事不力！”

顾柠话音刚落，陈劲慢悠悠开了口。

他唇角勾起，眉眼间那股子似笑非笑的痞劲儿又出来了。

“还有第四呢，”

陈劲开口，赵小琴呼吸一滞，第一反应是伤心，陈劲怎么帮顾柠说话！

“第四，毛主席可说过，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赵小琴同志，你一边私藏饭菜在后厨，一边当着全村老少的面说你们也都没分到饭菜，你这是把毛主席的话当耳旁风，是搞两面派，欺骗组织欺骗群众。”

这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

不光卢红霞微微吃惊，连顾柠都很吃惊。

她看向陈劲，心道他怎么知道赵小琴私藏饭菜了？

她看向赵小琴，只见其眼里闪过几分心虚的惶恐。

顾柠皱了皱眉，陈劲不说谎，再结合赵小琴的模样，这事儿恐怕是真的。

与此同时，屋内有人一边咳嗽一边迈过门槛。

“这么半天了，到底在吵什么？”

是大队书记，张三元。

张三元披着旧中山装，声音很哑，黑眼圈非常严重，不过由于常年辛苦劳作他晒得黑，下垂的眼袋恰好将黑眼圈遮住一半，但里都是红血丝，看上去非常疲惫。

“书记！赵小琴同志犯了政治错误，我们正在批评她，她不给我妈分饭，还指责我妈是因为来得晚排在倒数第一才不配吃上饭，这分明就是她自己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有失公平公正，而且她还欺骗群众，口口声声说不止我妈一个人没吃上饭，她们几个也都饿着没分到，结果竟然将饭菜私藏在后厨，这不是欺骗群众还欺负群众吗？”

张三元转身看向赵小琴:

“丫头，真有这事？”

“我，我没有……”

赵小琴开口就是否认，

陈劲笑了，粗粝的手指搓了搓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然后指了指后厨门口:

“有没有大家都看着呢，至于我说你私藏饭菜，咱派个代表上后厨看看不就知道了？”

所有目光向赵小琴和张三元看齐。

罗蓉蓉等女同志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赵路生等人见风向变了，也都不敢再多言，权等着看张三元咋处理，他们再站队。

看热闹的村民们议论纷纷，甚至有好事者已经做好准备，要举手去后厨一看究竟。

张三元到底是村里的最大领导，他最受不了被群众盯着，于是语气愈发严肃。

“丫头，你到底藏没藏。”

赵小琴低着头抓着手指，不发一言，早没了最开始那副嚣张气焰，脸涨的像红皮萝卜似的。




但顾柠现在很累，再加上天热，高粱地里闷得很，她头晕眼花根本没注意到陈劲又回来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垄往前走，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绊倒在了高粱残杆上。

眼看着她的脸要被削尖的高粱杆扎穿，陈劲眼疾手快下意识将人捞住，然后被顾柠压倒在了泥土里。

顾柠已经累瘫了，她软绵绵地趴在陈劲身上，一动也不想动。

“哥，哥我真不行了，真不行了，真干不动了。”

她无力地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没心思管在这个拉手都要定终身的年代，她现在的行为有多大胆。

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腿正磨蹭着不该磨蹭的地方。

陈劲眉头紧皱，偏过脸闭上眼睛，嗓音有些沙哑。

“起来。”

顾柠闻言，手努力撑着地面，双腿却使不上力，磨蹭的更厉害。

“我，我好像起不来了。”

她疲惫的窝在他胸口哼唧着，声音酥酥软软。

挣扎起伏时领口不容小觑的风光乍泄，无意间让场面变得更加暧昧。

陈劲眉头皱的更深，感觉身上比干了一天农活都要热，他大手死死攥着镰刀把手，克制地几乎快要将把手拧断。

“唔…要不然你把我扔这儿吧，我趴一会儿...”

顾柠拱蹭几下，然后放弃自救，脸无力地垂在陈劲的颈窝，声音变得闷闷的。

绵软细腻，亲密无间。

他挣扎许久才让理智占了上风，腾出一只手扯着顾柠的肩膀，将她拎了起来。

她很轻，轻的他完全不费力气就能让她在地里站稳。

但站稳只持续于陈劲的手还扶着她，他刚一撒手，顾柠就脚一软又坐到了地上。

她像被人抽走了魂儿，两眼无神地看着脚下的黑土地，浑身透着淡淡的死感，已经没有了任何世俗的欲望。

陈劲：....

“筐给我。”

顾柠像听不懂人话的木偶一样机械地转过头：

“啊？”

陈劲再次无语，他利落地按住顾柠的肩膀，脱下了她肩上的背带，拎着筐走了。

庄稼地里，风吹过来都是热的，蒸笼似的蒸得顾柠双颊红嫩，大脑发昏。

她看着陈劲一步一步沿着垄沟将高粱穗捡进筐子，而等陈劲捡完一圈儿，中午下工的打铁声响了。

顾柠此时已经歇回了一些元气，在记工员拿着笔本过来问陈劲今天怎么干的慢了的时候，她自知理亏，唯唯诺诺完全不敢出声。

她慢慢吞吞地挪到了陈劲小山一样的身体后，不愿面对记工员。

陈劲的余光扫了一眼鬼鬼祟祟的顾柠。

“天热，昨晚没睡好，所以干得慢了。”

这是陈劲的回答。

记工员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但当记工员转身去记别人工的时候，顾柠看着记工员被赵小琴和那两个女知青缠住。

她们仨在打听到了想要知道的结果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并远远给了顾柠一个轻蔑的眼神。

素来要强的顾柠的现在内心烦躁+100。

她开始思考怎么能既快又省力地干完捡高粱穗的活。

但思来想去一直到坐下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她也没个头绪。

男人们都在外屋吃，女人们都在里屋吃，两拨人各唠各的，只是唠着唠着话题都免不了往那方面偏。

“赵二嫂子，你今天咋走路一摇一晃呢？”

中年女人们调笑着，谁都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没结婚的年轻姑娘和刚结婚的小媳妇儿听的都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