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睡不着觉。

也顾不得现在还是半夜三更，爬起来就往荷叶的院子跑。

不知是不是我运气好，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遇到。

果然，荷叶屋子里同样的位置，挂着同样大的一幅画。

我熟练的将画掀开，发现了和钱小姐屋子里一模一样的密道。

我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压下激动的心情。

我有预感，一切问题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一进入密道，我就感受到两条密道的区别。

这条密道中弥漫着尸体的腐臭味，还能听到远处的风声，好像还有另一个开放的洞口。

我用面巾缚住口鼻，继续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密道就有了分岔。

来都来了，肯定两边都要看的。

我先往左边的岔道走去，走了不久就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密室。

里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把柴刀摆在角落。

灰褐色的土壤散发出冲天的血腥味，仿佛屠夫的杀生房。

脚下的土质松软，应该不久前才挖掘过。

我拿起旁边的柴刀，在地上翻了翻。

一块头骨从土里冒出来，小小的，像一个苹果一样。

在确定底下都是一样的东西后，我不忍再往下翻，下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骸骨！

我将那块小小的头骨埋进土里，坐在一旁，默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希望我将这件事解决后，你们能够投胎转世。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向另一个密室，头顶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这个密室应该是在水池的下方。

整个园子的最中间的部分，八卦阵的中心，能够联系一切阵法的节点。

我越走越觉得不妙。

越靠近这个密室，装饰越华丽，密室内更是一片明亮，夜明珠在头顶熠熠生辉。

密室正中间有一个大理石祭台，朱红色的阵纹已经暗淡褪色，昭示着这个阵法已经撑不了多久。

阵法中间是一具白骨，身量不高，大概也是一个小孩。

我认得这个阵法，这是一个将骨肉血亲，转化为个人气运的邪阵。

很多年前，师父就指着书上这个阵法，义正言辞的告诉我：“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可是，谁能告诉我，尸骨的胸口上面为什么有一条手串啊……

那是师父的手串啊！

萦绕在我心中的所有怀疑，突然有了答案。

我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条手串，我伸长胳膊想要把它拿下来仔细看看，却又颤抖着将手放下。

我不会认错的，那就是师父的手串！
是一对，师父平时只带着一条。

可是，为什么啊！

我捂着脑袋跪伏在地上，完全接受不了，师父可能是钱小姐悲剧命运的主谋这件事。

疼了一天的脑子，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炸开，有东西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我在一片混乱中昏了过去。

我在一片朦胧中，听到了昨天师父出关后，和钱老爷全部的谈话内容。

“你们下手也太重了，再给我徒弟打出个好歹来。”

“哎呀，清风道长，这不是事情紧急嘛，我真压不住啦，你这个徒弟够忠心的，这次的事情让他去吧。”

“怎么回事，别到最后关头把事情搞砸了，你那个闺女，我马上就要用了。”

“放心吧，清风道长，只不过这次的魂魄烈性了点，让你徒弟去一趟就没事了，还没当年云安闹得动静大呢。”

“那就行，这个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清风道长，你这个小徒弟准备什么时候吃啊，到时候分我点。”

“天魂之体，灵性太强了，还得再磨两年，放心吧，吃的时候一定叫你。”
07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被我刻意忽略过去。

心中的不安慢慢涌上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救钱小姐，但是看这个阵法上女人荷包的数量……

钱小姐的身体里，可能容纳了许多厉鬼！
太多思绪，压得我的头开始昏沉，头部的胀痛感越来越明显。

我踉跄着回到客房。

密室中被刻意忽略的念头又浮现出来，我扶住胀痛的脑袋，逃避式的收拾起包袱。

这件事太难了，超出我能解决的范围，要不我还是放弃吧。

可是，密室里的阵法真的很像师父布置的。

不行，我怎么能怀疑师父呢。

这件事肯定和师父没关系，我要把他解决了，保全师父的清名。

我忽略心头的怪异，忍住头部的疼痛，下定决心。

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下去！
不然钱小姐恐怕活不过今年！

临睡前，我拿着荷叶的生辰八字，又用了一遍招魂决。

不出意外，没用。

一次可能是我愚笨，施法失败，但两次，不一定是施法失败。

她被困住了。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

一阵咆哮声突然出现在耳边。

钱小姐猛地出现，站在我床边，浑身长满了肉瘤。

肉瘤像触手一样不断的蠕动，一团不可名状的白色怪物在上面挣扎咆哮。

那怪物长着好多张人脸，他们想要冲到我面前，却被肉瘤牢牢扒住，扭曲的面孔上，可以称为嘴的部件一张一合，似乎在喊救命！

我似乎看到了师兄的面孔。

嗯？师兄？

我正准备施法救人，就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溃散，一张大嘴将我的头吞了进去。

我猛然坐起，只感到头疼欲裂，冷汗浸湿了衣衫。

我才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怎么会梦到师兄，当年师兄是被赶下山了，又不是死了。

但是修道之人心思纯净，一般很少做梦。

特别是这种带有指向性的梦。

我忍不住猜想，难道师兄真的遇害了？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开始思索在钱家发现的种种怪异。

早上钱小姐看到道士就犯起了疯病，发癫，显然是恨极了道士。

而钱小姐身上还有厉鬼魂魄，以及密室内的阵法。

肯定是有道士在背后做法的，不然钱老爷哪会这些东西。

那么，画下邪恶阵法的，将魂魄困在钱小姐身上的道士是谁？

我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还有钱小姐的身体，普通人被厉鬼附身除了狂性大发，还会因为身子虚弱，染上其他病症。

而荷叶死的时候显然怨气极大，被附身的钱小姐，为什么只有精神不正常，身体却很康健？
我总觉得忽略了一些信息，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对，不对！
没有人说荷叶死时怨气极大，在仆妇的谈论中，她死的无声无息。

这不符合变成厉鬼的条件。

那如果不是厉鬼呢？

我又想起了钱小姐日记中，可以让人变得听话的营养水。

如果强行让人变得痴傻，魂魄的灵性也会一点一点的被磨掉，最后再通过阴阳阵法转入钱小姐身体中。

这样钱小姐的身体，能够容纳其他的魂魄，就说得通了。

钱小姐的身体，容纳的不是厉鬼魂魄，而是快被消磨掉灵性的魂魄。

阴阳阵法，此消彼长。

也就是说，魂魄转换只能在这个方位。

我再次猛然坐起！
荷叶住的屋子和钱小姐的房间，是完全一样的布局！

那！
会不会也有一条同样的密道？
02
我总感觉师父出关后，变得不太对劲。

师父身上的腥臭味，迟迟没有消散。

而且，师父好像不吃东西了！

我知道师父闭关的时候需要辟谷，但平时和常人一样，也是需要食物果腹的。

我端着一盘点心，好言相劝了许久，师父都没吃一口。

许是我担忧的眼神太过明显，师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经书。

“傻孩子，铜钱没断呢，师父还不算闭关结束。”

“啊？师父……”

我是真没想到师父是中途出关的。

我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都是因为我学艺不精才连累师傅。

还可能因为中断师父的闭关，对师父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一时间悲从心来，我不由得落下泪来。

“师父，都是徒儿不好，是徒儿学艺不精……”

“行啦，别哭了，也不差这两天了，你过来，还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师父让我去办的，正是钱家的事情。

钱老爷因为打我这件事被师父拒之门外，又是赔罪又是赔钱，才终于让师父松了口。

不是师父不替我出气，到底是稚子无辜。

师父不忍心让钱老爷唯一的女儿，因着他耽误了性命。

但师父闭关尚未结束，不能动用术法。

这件事就落在了我身上。

为了不让我再受欺负，师父把钱老爷留在了观中。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师父常用的法器下了山。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下山出外场。

平常师父嫌我脑子笨，术法也不会几个，都是让我留在观中看家，他自己下山办事。

甚少带我出外场，更别说独自出场子。

刚到钱家，还没站稳脚跟，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就冲了出来。

后面乌乌泱泱的跟着一大群人，左围右截，才终于把女孩给抱住。

这个应该就是钱小姐。

我上前两步，想要看清她的面相。

谁料钱小姐看到我，挣扎的更加厉害。

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竟然差点按不住一个才年仅十岁的女孩子。

“道士，臭道士…都不得好死……”

不似人声的嘶喊从钱小姐的口中发出，她面部狰狞，似乎要从我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

一瞬间，我都被她的眼神镇住。

那是一种不死不休，渴血噬肉的眼神。

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恨道士呢？

怪不得钱老爷要上山求助，想必是钱小姐身上的东西在作祟。

我调动全身的灵力，勉强掐了个驱邪决，一指点在了钱小姐的额头上。

正癫狂发疯的钱小姐，立刻软软的倒了下去。

众人长舒一口气，立刻有仆妇将她抱了进去。

大概是露了一手让人信服，众人对我殷勤许多，对我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借着这次机会，我让他们说一下钱小姐出现的反常。

这句话像是滚水进了油锅。

仆妇们将这一段时间的恐惧，全都泄露出来，一时间七嘴八舌，乱成了一锅粥。

我也不阻止，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纸，将听到的散碎信息都写在上面。

我没有师父那般厉害的法术，能够过目不忘。

只能用别的方法去分析，慢慢寻求真相。

开始仆妇们说的都比较浅显，后来他们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越说越热闹，也越说越离谱。

等我出言打断的时候，已是两个小时之后，纸也已经写的满满当当。
11
师父的手按在了我的头顶，在他动手的那一刻，我快速地闪到一遍。

师父果然变坏了。

那我动手就没什么压力了。

不能破坏表面，就只能想办法让坏师父内伤了。

我先是拿开水向他喉咙里灌，发现太难只能放弃。

然后仗着年轻，和师父有来有往的打架，专门往他肚子胸口上打，反正他现在不能动用法术。

但是想要控制着不伤害肉体表面，真的太难了，我打的束手束脚，还是一不小心将师父的胳膊划破了。

就在划破的那一瞬间，师父像是解除了什么禁锢，一道一道的法术打在我身上，而师父身上的肉不断脱落，又变成了腐烂的鱼虾和发霉的绿鸡蛋的味道。

一个接一个的法术让我手忙脚乱，我只能跟着师兄现学现卖，不一会儿还是受了满身伤。

师父已经变成了一个干净的骨架，被一个庞大的白色怪物支撑着。

我知道，那是师父的魂魄。

远比我的魂魄要强大。

我一次又一次的冲过去，又被一次又一次的打飞。

单论魂力，我是不及师父的。

在又一次摔倒之后，我爬不起来了。

师父就站在那里，注视着狼狈的我，慢慢的蹲下来。

看样子，是想要先享用我。

我咬紧牙关，准备再冲一次。

师兄制止了我。

哪怕师兄是魂魄状态，我都能想象到他严肃的面孔。

“师弟，你听我说，放开心神，不要抵抗我们的魂力……”

“师兄，你要干什么！”

我在脑海里大喊，但什么都制止不了。

“师弟，能看到这个老家伙挨打，师兄已经觉得值了，没必要再赔上你的命，与其等你被打败，不如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记得帮我们报仇啊。”

在我魂魄的一声声呐喊中，所有的人脸消失，一股精纯的魂力流入我的魂魄。

整个过程，只有一瞬间。

我抹了把眼泪，将魂力吸收，狠狠地朝着老家伙撞了过去。

他不再是我师父了。

局势瞬间转换，我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笑了。

“老家伙，没想到吧，真正没有后遗症的吸收方式，是自愿。”

“我可真该谢谢你啊…没有你，我哪来这么浑厚的魂力呢。”

我将他的魂魄抓过来，一点一点的泯灭其中的灵性。

这个过程会很长，但是我不着急。

看，师兄，我为你们报仇了。
04
我一边走，一边向仆妇打听荷叶的事。

“荷叶啊，有本事的很，长的好看，又会吟诗又会作画的，马夫想着让他攀高枝呢！”

“荷叶，老爷想纳她为妾来着，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伴读。”

“她性子烈着呢，一开始寻死觅活的，后面还不是从了，老爷连着去了她房里好几天。”

“荷叶的屋子死了人，不吉利，老爷就让荒着了。”

零零碎碎的信息，勾勒出一个年轻女子的一生。

十六岁的荷叶，长得很漂亮，受过良好的教育。

钱老爷想要纳她为妾，荷叶一开始竭力反抗，反抗无果后又变得十分温顺。

最后死去时却无人在意，就连非要占有她的钱老爷，也再没来过她的院子，荷叶的院子也就这么荒废下来。

巧的是荷叶住的地方，正好是钱小姐对面的院子。

位于镇魂阵的阴位，与阳位此消彼长。

看得出来，是钱老爷有意安排。

我不禁对钱老爷的做法有些不屑。

钱老爷强占了荷叶的清白，荷叶就连死了，也要用来涨他女儿的气运。

我进了荷叶的院子，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院子三个月没有人气，房门打开，扬起了一阵灰尘。

我被灰尘激得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抖，将手中的荷包甩到了桌子底下。

荷包里面是师父给的那串铜钱。

我赶紧捡起来，一抬脸，正好对上桌板下密密麻麻的划痕。

线索来得如此容易，像老天都站在我这边。

密密麻麻的划痕一层盖着一层，有新有旧，而且越来越凌乱不堪。

我借着正午的阳光，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不能喝！”

“不能忘！”

“快逃快逃快逃……”

这些字迹，单是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荷叶仅仅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每一天都像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我望着对岸钱小姐充满生机的小院，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钱老爷不会在制造厉鬼吧？

阴阳转换，此消彼长。

荷叶消，那就是钱小姐长。

只是不知道钱小姐的“长”，长在了什么地方。

除了这些划痕，我还在花盆的土里找到了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正面写着“民国九年二月初十，救命”。

背面写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现在是民国二十五年，刚好，荷叶十六岁。

我试着掐了个招魂决，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魂魄出现，要么是我施法又失败了。

要么就是荷叶的魂体，被困住了。

但看钱小姐疯魔的样子，荷叶的冤魂应该是能影响钱小姐的，不应该招不出来。

我对现在的状况，十分不解。

我再见到钱小姐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她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水池上面的亭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钱小姐身上浮着一层白光，让她整个人变得虚幻。

等我眨眨眼再去看的时候，那种虚幻感又消失了。

这个园子，果然有问题。

我观察着钱小姐的神情，问了几个关于荷叶的问题。

大门大户的十岁小姑娘已是举止有度，回答有理，一言一行算得上滴水不漏。

我和钱小姐你来我往说了十几句，眼看天色将晚，却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我突然站起，俯身紧盯着钱小姐的眼睛:
“钱小姐，是你杀了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