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我的葬礼没想象中那么萧寂。
来往吊唁我的人不少，我认识的却不多，大概都是奔着我的名头来的，我的葬礼竟成了他们用来商业联谊的工具。
阵阵吵闹声随着我哥的入场清静下来，一切仪式都已进行完毕。
可场内迟迟不见顾迟的踪迹。
场内安静片刻，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顾迟蜡黄的脸色出现在我眼前。
我松下一口气，静静的等着接下来的好戏。
他眼底满是青色，看样子彻夜未眠，衣服也是昨日的样子。
他迈着发沉的脚步走到台前，看着我遗照的那刻，他眼底的疑惑才彻底打消。
他终于意识到我的死并不是玩笑，而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他颤抖的抬起手来拂过我的照片，手却被我哥一把推开。
大屏上适时的放出我一早给他准备好的大礼。
看到我面庞的那刻，顾迟泄了力跪坐在地。
“顾迟，离婚快乐。”
“还记得这首曲子吗？”
“这是我的成名之作，也是我们的定情之曲。”
“只可惜，拜你所赐，我再也弹不出了。”
那天，他正忙着陪顾柔柔练琴。
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将离婚协议书混入公司文件里骗他签下。
镜头随我转到我的琴房，那里破败不堪的钢琴孤零零的合着盖子。
我坐到凳子上，弹了首有史以来最难以入耳的曲子。
没办法，琴是烂的，手是坏的，弹不好了。
还记得这首曲子是第一次见他时在台上弹的，我都快忘了，原来我以前是个钢琴家。
自从结婚后跟他并肩奋战于公司事务后，便没再弹过，有些生疏了。
“顾迟，这琴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也是因为你的纵容亲自毁掉的。”
……
vlog的第二期，我全方位向顾迟展示了我是如何一步步把他引上勾，把公司据为己有的。
“顾迟，你不仅傻还下贱。”
“从前我抛开真心对你，你把刀往我心上捅。”
“如今我不过假意哄你，你却轻而易举上了钩。”
“你的公司，你的一切，我把我给你的全收回来。”
“顾迟，你引以为傲的公司归我了。”
“你后不后悔？”
“当年顾氏公司亏空严重，一纸联姻把姜家跟顾家捆绑在一起，挽救了顾氏的危机。”
“若不是你演了几出爱我如命的大戏，我也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事业。”
“顾迟，我告诉你，钢琴是我的梦想，不是你口中的营销工具。”
“还有，我能昼夜不停的让公司起死回生，我也有能力让公司到我手里。”
“你的荣光，也被我亲手打碎了。”
最后这一个月里我放下了从前的自尊和高傲，甚至对顾柔柔明目张胆的挑衅视而不见。
可她却不打算放过我，在我的钢琴里放了刀片。
顾迟回来时，看到就是我朝哭哭啼啼的顾柔柔发火。
“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
我默默抬起手来，手腕上的血迹直流。
“顾迟！你知不知道她……”
他看向一旁吓得浑身发抖的顾柔柔红了眼，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到我的脸上。
“手伤了就去医院治，在这撒什么野！”
“果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我前半生所有的荣光与追求，在此刻都化为泡影。
而我的丈夫，我曾以为的依靠，带着些讥讽的嘲笑我。
“琴弹不了就弹不了，不过是你用来博人眼球的工具罢了。”
我歇斯底里的质问落在他眼里像是个疯子。
“你怎么敢跟柔柔比？”
“她学琴是因为这是她的梦想，而你，你不过是为了那点虚荣利益而已。”
顾柔柔拿起水杯将水倒在自己头上，把水杯砸到地上，一地狼藉，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这样你满意了吗？”
顾迟急忙心疼地抱起她去换衣服。
临走时，他冷冷看了我一眼“姜妍，柔柔是我妹妹，你好自为之。”
他的目光瞥到我不断流血的手时，眼里有了一丝动容。
顾柔柔似是明显看出了顾迟态度的转变，两眼一闭晕在了顾迟怀里。
“柔柔！”
他决绝离开的背影让我心底的最后一丝光熄灭。
最终，我独自打车去医院包扎了伤口。
再次见到顾迟的脸，他已经被宣判无期徒刑。
那日发布会他失手将顾柔柔砸晕在地，抢救未果。
我看着他消瘦枯黄的脸，只想骂他这都是报应。
他眼神呆滞，嘴里不断呢喃着什么。
我试图凑近去听。
“姜妍，姜妍没死。”
“她不会死的。”
“她只是躲着我，她只是还在生我的气。”
一旁的狱警敲着监狱的门，警告他噤声。
他像发了疯般扒住监狱的门，眼睛里全是急躁和惊恐。
“快开门！”
“姜妍会找不到我的！”
“她会着急的！”
那狱警似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样子，斥声道：“那个叫姜妍的早就死了，你也出不去了。”
听了这话的顾迟一怔，随后便向墙上撞过去。
“姜妍她还没原谅我。”
“我要去找她……”
“她还恨我呢……”
几名狱警进来将他按倒在地，直到他冷静下来。
从那几名狱警的谈话中我才得知，顾迟每日都会如此，他额头上的淤青也是这么来的。
看样子怕是得了失心疯，也难怪那日葬礼之后他的行为总是那么过激。
这是他的报应。
我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我赶忙向我哥奔去。
离开前，我还像再见他最后一眼。
只是我没想到，我哥会出现在病房里。
床上躺着的是顾老爷子。
他当日看到顾迟的新闻便急的晕了过去，再度醒过来的时候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
现在只能在这医院里苟延残喘。
姜贺坐在病床前，仔细打量着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似是认出来他，眼神开始躲避。
“别装了，我知道你根本就没病。”
顾老爷子转过头来，一脸无措的问他：“小伙子，你是谁啊？”
姜贺笑了笑，把带来的水果丢到桌子上。
走到门口时，他才给他留下一句话。
“你这辈子，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过下去了。”
我心下一紧，原来这老头是装病。
看来他们顾家人骨子里留着的血还真是一样。
不管是床上躺着装病的顾老爷子也好，还是监狱里得了失心疯的顾迟也罢。
都是只会逃避现实的货色。
我跟着姜贺出了医院的大门。
他看向天叹了口气。
“姜妍，你哥替你报仇了。”
“还有，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别再碰上你哥我了。”
我意识弥留之际，眼泪直流。
若有机会，我真想出声对他说。
姜贺伸手拦住了一群人的去路，冷笑一声看向顾迟。
“顾总，哦不，现在你应该谈不上是什么总了。”
“顾迟，提醒你一句，你口中的家，现在是我的了。”
“这种脏东西，别扔进我的家门。”
该说不说，我哥这怼人功力当真是一绝。
只不过从小到大我也没少被他这淬了毒的嘴伤的遍体鳞伤。
顾迟看了看大屏幕上我苍白的脸，又转头看向姜贺。
“姜贺，这是阿尽留给我最后的一点念想，我不会拱手让给你。”
他现在倒是想起来那房子里充满我跟他的回忆了。
真是可笑。
我活着的时候他任凭顾柔柔在房子里撒野，现在倒知道珍惜了。
姜贺挑挑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是吗？”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抢回去了。”
顾迟看着眼前向他挑衅的男人，攥紧了拳头。
“姜贺！”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天死的人是你亲妹妹，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跟我掰扯财产！”
姜贺收了笑脸，换上一副略显阴沉的嘴脸。
“来人，把这些垃圾清出去，省的坏了我妹妹清净。”
刚才压着顾柔柔的佣人看准眼色带头将他们假兄妹二人轰了出去，一点没留往日情面。
姜贺朝屋内走去，在我遗像前顿住了脚步，头却倔强的没转过去。
我虽已身死，但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是觉得心在隐隐作痛。
我哥还是不肯原谅我，甚至连一眼都不愿意看我。
场馆内此刻清净的很，只他一个静静的站在那里。
片刻过后，房内传出几声抽泣声，随后姜贺蹲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哭的泣不成声。
我承认看到这一幕时，我有些愣住了。
我本以为我死后我哥心里也能获得解脱，没成想他竟还会为我流泪。
“姜妍！”
“你好狠的心！”
我听着姜贺对我的斥责，心下没什么波澜。
这等子话，他自幼便对我说过无数次。
不过我却从没怨过他。
我哥一出生便是备受宠爱的孩子，我妈一手把他养大，他对我妈有很深的感情。
那时我们家很不富裕，我妈跟我爸在外面闯事业，吃了不少苦头。
我哥在学校备受同学欺辱嘲笑，但他从未有过怨言。
直到我的到来，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我妈因为我难产去世，我爸事业刚刚起步，但是从我妈死后他便一直消沉，去年生了场大病走了。
我哥当时没钱上学，便回家撑起我爸没完成的事业，养着还不会说话的我，和消沉的爸。
平日里我哥总是不给我好脸色，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
不过虽然他嘴上说的狠，但是在给我花钱上从没吝啬过。
我的钢琴梦也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我很感激他，但他还是说他恨我。
我将录好的视频都发给了我哥，他知道了我的病情，也知道了我的计划。
我们家人情淡漠的很，我哥自幼在父亲的影响下也觉得是我让他成了没妈的孩子。
“姜妍，你得癌症是你的报应，你早该为我妈偿命了。”
这是他得知这件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答应把公司给他，他答应帮我在葬礼上放出这则视频。
手机一闪一灭，不停循环。
是顾迟发来的消息，看IP应该是已经到了国外。
“姜妍，你放心，明晚我一定赶回去参加家宴。”
“你没生气吧？”
“姜妍，你得理解我，柔柔以死相逼，我不得不去。”
“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只觉嘴唇发麻，四肢无力，屏幕上的消息一条一条的弹出来，我渐渐没了意识。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心中的疑问还没被解答。
“顾迟，你的下场会有多惨？”
我的灵魂飘出身体，亲眼看见自己那苍白的脸和僵硬的身体躺在地上。
许是我心有不甘，打动了上天，才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留下看完他们的结局。
手机只剩最后一格电量，消息列表已经99+。
顾迟刚刚给我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姜妍，你别再闹了。”
“我下飞机恐怕会晚些，你先去老宅等我。”
我冷笑一声，意识穿梭去了顾宅，坐等这场好戏开场。
顾迟像是赶得匆忙，领结还是歪的，气喘吁吁地大步跑近顾宅。
“爷爷，姜妍呢？”
“我找她先说点事。”
顾老爷子一脸无措，眉头还是皱着的。
“小迟！”
“你整天这么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还有，你以后可不能由着性子任柔柔胡闹了，咱们顾家还没有能完全脱离姜家扶持的能力。”
“当年若不是她闹着出国学钢琴，你私自挪用公司款项，公司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可不能把姜妍给气走了，收着点性子！”
顾迟眉头瞬间拧起来，眼里染上几分不悦。
“爷爷！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要是被姜妍听到了一切就都完了！”
我看着这一切还是不免心痛，原来我豁出性命挽救的公司亏空，竟然是顾柔柔一手造成的，原来他之前对我的好不过是贪图我可以让他的公司起死回生。
“什么姜妍？”
顾老爷子听着他的质问声问道。
顾迟愣了一瞬，随后有些慌了神。
“姜妍，还没来吗？”
他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手机拨着我的号码，直到他站在原地打了三个电话后依旧是无人接听，他才感到着急。
“接电话！姜妍！”
他急的在原地踱步，气的跺了几下脚。
顾老爷子提出先落座，毕竟家里的家眷都已到齐。
顾迟刚坐到饭桌前，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我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由激动欣喜转变为疑惑无措。
电话里传来我哥的声音。
“顾迟，明天来参加姜妍的葬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