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本宫特赐合卺酒。”

文武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众目睽睽之下，沈昭握住那只执壶的手腕。

酒液顺着玄铁甲纹渗进里衣，她仰头饮尽残酒，忽然将鎏金酒盏抵在萧明璃唇畔，“末将斗胆，请殿下同饮。”

指尖擦过朱唇时，将沾血的柔然王玺塞进对方掌心。

鎏金壶坠地声里，长公主就着她的手饮尽盏中酒，齿尖在盏沿咬出裂痕，“沈将军可知，本宫等这杯酒等了九十七夜？”

殷红口脂晕在白玉盏缺口，恰似雪地落梅。

夜半，沈昭摸黑翻进栖梧宫时，正撞见萧明璃对镜梳发。

铜镜里映出她错愕的脸，长公主头也不回地将玉梳掷来，“沈将军倒是把逾墙钻穴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末将来讨殿下的赏。”

沈昭接住玉梳，梳齿缠着几缕银丝——与三个月前她带走的那绺鬓发出自同一个主人。

萧明璃起身时鲛绡寝衣滑落肩头，露出心口缠着的玄铁甲衬，“本宫赏过合卺酒了。”

她指尖点着沈昭护腕下隐约的红绳，“还是说将军要讨的...是这个？”

沈昭解开护腕，那串南海珠串正缠在腕间。

萧明璃突然抬脚勾倒银甲，金丝履碾着她腰腹伤疤，“早知将军要当窃玉贼，本宫该在珠帘上淬毒。”

足尖顺着甲缝游走，“好让这相思锁，刻进将军骨血里。”

更漏声里，沈昭握住那只作乱的脚踝。

掌心旧疤摩挲着踝间红绳，与腕上珠串纠缠成结。

窗外落雪压断梅枝的刹那，她突然将人抵在妆台前，“末将缴获的柔然王玺，殿下用着可趁手？”

“不及将军心口这道箭痕趁手。”

萧明璃的护甲探进她衣领，勾出染血的珍珠帘线，“正好串上狼山关的雪，给本宫做个禁步——免得沈将军再擅作主张。”

她一个翻身跨坐上将军的腰间，居高临下地扯开银甲系带，“早知将军是个梁上君子，本宫该在房梁抹上蜜胶。”

她俯身时长发垂落如瀑，“好将你这偷心的贼人永远黏在本宫枕畔。”

烛火摇曳间，沈昭忽然想起班师那日，北境最后一场雪落在她染血的虎符上，此刻正化作萧明璃鬓角一滴将落未落的融霜。

03其实，就在庆功宴的三日前，沈将军还身陷鹰愁涧与敌人的缠斗之中。

血色漫过第七重山隘时，
。

忽然，一双玄铁护腕下的手扣住她手腕——竟是沈昭。

两人紧贴着蟠龙柱隐入暗处，彼时禁军火把的红光堪堪擦过萧明璃垂落的青丝。

“别动。”

沈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后颈，玄狐披风沉水香混着铁锈气漫上来。

待巡逻声渐远，沈昭才发觉掌心还攥着那人玉雕似的腕骨。

萧明璃抽手时银镯与护甲相撞，在寂静中溅起清泠的回响。

她忽而轻笑，“沈将军握剑的手，倒比司天监的浑天仪还稳三分。”

今夜萧明璃夜观天象，忽觉有异——星图有荧惑犯太微之象。

近日拔除的重臣颇多，恐怕朝中老臣会借此天象大做文章，轻则借秋猎之事除去沈昭，重则将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给自己。

因此，务必要早做打算。

萧明璃将写好的祭文悬于烛火上，火舌舔舐纸页的刹那，数行朱砂咒文在焰光中显形，密密麻麻的文字宛如毒蛇盘踞在祷词之间。

沈昭看得入迷，竟没注意到下一秒长公主倏地抽出自己腰间的玄铁匕首。

“你做什么？”

沈昭还来不及惊诧，萧明璃突然反手握住刀刃，鲜血瞬间顺着指缝滴落在星图地砖上。

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星官被皇家血脉染成赤色，恰与今夜荧惑犯太微的星象暗合。

明日众人皆在之时，星图上将现出赤色凤凰，是谓大吉。

“怕了？”

萧明璃眼尾斜飞入鬓，任沈昭慌乱地撕开月白里衣为她裹伤，殷红浸透素纱，恰似宣纸上晕开的胭脂梅。

萧明璃忽然侧首，染血的唇几乎贴上对方紧绷的下颌，“十年前火场里，将军的心跳可没这般急如擂鼓。”

看着沈将军紧蹙的双眉，她又似安慰地补充道，“权力旋涡中的人，最不能怕见血。”

子时的更漏声里，两人蜷在祭坛下的暗道中。

沈昭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住萧明璃耳畔，将禁军搜查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萧明璃鼻尖萦绕着玄狐披风上的沉水香，回想起十年前初见时，这位女将也是这样用披风裹住她从火场逃出的。

寅时的编钟还未敲响，三朝元老镇国公便颤巍巍捧着龟甲裂纹，携礼部尚书及一众朱袍言官齐刷刷跪倒在鎏金殿上，雪色獬豸补子连成刺目的白。

“陛下明鉴！”

礼部尚书声泪俱下，“自武昭皇后薨逝，我朝女子从军之例本已废止
一页染着突厥熏香的薛涛笺。

半月间，数位求亲者接连折戟。

刑部大牢关不下这般多贵人时，朱雀门外搭起数丈高的演武台。

萧明璃斜倚鎏金凤椅，指尖把玩着沈昭昨日新缴的柔然弯刀，刀柄缀着的银铃随她动作泠泠作响。

台下乌泱泱跪着一大批勋贵子弟，绯色锦袍衬得他们腰间玉带格外晃眼。

“本宫听闻诸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

萧明璃扬手将弯刀掷向台柱，刀锋入木三寸，“不如试试这柄玄铁戟？”

她眼尾扫过沈昭恭敬垂首捧着的兵器，“若有人举得起——“萧明璃话音未落，镇国公世子突然转身直指沈昭，“让女子出征已是荒唐，如今竟让妇孺之辈监看比武？”

顿了顿似忿忿不平地道，“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惊起台下一阵细细碎碎的附和声。

沈昭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玄铁戟暗纹忽地泛起寒光。

未等长公主面色下沉，镇国公世子已跃上高台。

镶金护腕扣住戟杆的刹那，他面上血色倏然褪尽。

玄铁戟是沈昭特请匠人用玄冰寒铁所铸，未开刃的锋棱生生硌碎了他掌心水泡，血珠顺着龙纹戟身滴落，在青砖上绽出点点红梅。

“砰！”

当世子被戟身玄冰寒铁震落高台时，兵部侍郎突然高呼，“女子碰过的兵器果然带着晦气！”

萧明璃轻笑，张开沈昭被弓弦磨出薄茧的掌心，高声道：“诸卿可看清了？

这双手斩过北狄左贤王、接过河西十三城的降书、一剑封喉柔然可汗——”她扯开沈昭护腕，露出腕间狰狞箭疤，“倒是比某些人藏在锦袍下的手干净些……”她转身看向台下狼狈栽倒的世子，嗤笑出声，“原来镇国公府养的是琉璃美人。”

她指尖轻弹盏沿，玛瑙相击声惊起檐上寒鸦，“下一个。”

暮色浸透宫墙时，最后一位小侯爷瘫坐在碎玉砖上。

沈昭单手提起玄铁戟挽了个枪花，戟尖挑飞几丈外柳叶的瞬间，萧明璃忽然抚掌，“瞧瞧，连本宫养的猎犬都比诸位公子知进退。”

她指尖轻点，笼中雪鹞应声啄断金锁，“至少它晓得，够不着的肉，不伸爪。”

翌日朝会，殿中炸开沸反盈天的弹劾。

刘御史笏板边缘雕的獬豸神兽几乎要被他掐出裂痕，苍老的声音裹着青铜狻猊香炉里溢出的青烟
01雪粒子簌簌落在梅枝上，沈昭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

她将剑锋又往前送半寸，寒芒映出眼前人惊惶的面容——那是当朝首辅嫡子，此刻正被她抵在朱红宫墙上。

“再让本将听见半句折辱殿下之言，”她压低嗓音，剑刃擦着对方耳际刺入砖缝，“便叫你这双耳朵喂了御花园的锦鲤。”

脚步声自游廊传来，沈昭收剑入鞘的瞬间，瞥见一角茜色宫装。

雪地里绽开朵朵红梅暗纹，逶迤裙裾扫过未化的残雪。

她单膝跪地，“末将惊扰殿下。”

“惊扰？”

萧明璃指尖掠过她肩甲落雪，“本宫倒觉得沈将军方才甚是威风。”

鎏金护甲挑起沈昭下颌，逼她直视自己，“只是将军可知，你护着的，是个宁肯摔碎凤冠也不愿嫁人的疯女人？”

沈昭喉结滚动。

雪光里那截脖颈白得晃眼，喉间淡青血管随吞咽微微起伏，像暗藏兵戈的舆图。

“末将只知，殿下是永宁朝最明亮的星辰。”

沈昭垂眼盯着青砖缝里的冰晶，“末将愿做持戟守夜人。”

护甲突然嵌入皮肉。

萧明璃欺身上前，吐息间白雾缭绕，“守夜人可知晓，星辰也会渴慕人间灯火？”

她忽然轻笑，指尖顺着沈昭喉结滑到锁骨，“将军的铠甲，比那些软绸襦衫有趣得多。”

沈昭猛地起身后退，后腰撞上梅树。

乱红纷落如雨，她看着公主拾起自己掉落的白玉冠，忽然想起三日前校场比武——也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对视，萧明璃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汗巾掷在她渗血的肩头。

“明日戌时，“萧明璃把玩着玉冠走向游廊，“本宫要见将军穿这身银甲来栖梧宫。”

她回眸时鬓间金步摇划出冷光，“若敢穿常服……”话音消逝在风雪中。

沈昭摸着空荡荡的发髻，忽然发觉掌心全是冷汗。

02七日后边关急报传来时，沈昭正在栖梧宫擦拭剑穗。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将赤金缠枝香炉的青烟染成琥珀色。

那串剑穗上的南海珠泛着莹润光泽，是萧明璃亲手拆了寝殿的珍珠帘，熬了整夜用银线重新编就的。

彼时长公主倚在紫檀雕花榻上，纤白指尖绕着丝绦笑言，“将军杀气太重，须得用这九百九十九颗合浦珠镇着。”

思来想去，她又说，“但这南海珠不合将军身份，只借
愈的箭伤，“巧了，本宫就爱啃硬骨头。”

她指尖探进玄甲缝隙，在齿痕上重重一按。

沈昭瞳孔骤缩，鹰愁涧的朔风仿佛瞬间灌进五脏六腑。

她猛地扣住萧明璃作乱的手，却嗅到对方袖中熟悉的止血散味道——正是她惯用的金疮药配方。

萧明璃鎏金护甲划过沈昭护腕下的珍珠串珠，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将军手上戴着本宫的南海珍珠，身上烙着本宫的齿痕，这买卖……”她突然发力扯紧丝线，在沈昭腕间勒出红痕，“怎么算都是本宫亏了。”

远处传来梆子声，惊起栖在琉璃瓦上的寒鸦。

宫灯忽明忽暗，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拉长又揉碎。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早朝的钟鼓声响起。

王尚书并门下十八名后生齐齐递了归隐帖，一同跪下的瞬间，惊飞了檐角最后一只迟归的燕。

05霜降这日，朱雀大街的银杏还未落尽，金黄的叶片在凛冽北风中簌簌作响，像是悬在枝头的千万枚金箔。

殿内龙涎香裹着剑拔弩张的气息，礼部尚书跪在九重丹陛前，十几卷的《驸马候选名录》在青玉砖上展开蜿蜒如蛇。

萧明璃斜倚在蟠龙纹宝座上，鎏金护甲叩击紫檀扶手发出细碎清响，她望着绢帛上金粉勾画的人名，恍然看见无数蛛丝正从群臣袖中爬向皇座，结成一张巨大的网。

她漫不经心拨弄着鎏金护甲，余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

镇北侯世子故作镇定地挺直脊背，却藏不住袖中颤抖的翡翠扳指；陇西李氏的嫡孙将玉笏攥得死紧，仿佛那方青玉能镇住他额角渗出的冷汗。

“陛下，臣以为镇北侯世子堪为良配。”

兵部尚书突然出列，腰间新换的犀角带扣泛着油光，“上月柔然残部袭扰云州，世子率三百轻骑直捣敌营......”萧明璃轻笑出声，腕间珍珠串珠随着抬手的动作泠泠作响，“三百轻骑？

本宫怎么听说，世子那日带着红袖坊十二花魁在猎场围炉煮酒？”

她指尖一弹，青瓷茶盏应声而碎，瓷片正落在世子膝前，“倒是烧了半片白桦林，惊得鹿群踩塌猎场围栏。

这般骁勇，合该封个纵火将军。”

满殿死寂中，沈昭将头伏得很低才忍住笑意。

她昨夜刚截获世子与柔然商队往来的密信，此刻正化作萧明璃案头